他听得出陶明逐的意思,这位天纵奇才般的’神医‘,已经被谢紫殷的心疾打击得失去信心。
    果不其然,陶明逐道:“我要回族中继续学医……我治不好谢紫殷,他也不用再喝药了。”
    霍皖衣道:“那些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么?”
    陶明逐道:“已经是药石罔效,还哪儿来的用处……反正那些药也苦得厉害,折磨了他那么久,是该让他轻松下来,好好度过这段时日。”
    他话语里有一种谢紫殷时日无多的绝望。
    霍皖衣脸色渐渐苍白,忍耐着心口越发剧烈的绞痛,垂着头轻声道:“你觉得……谢紫殷,还能活多久?”
    “也许是一日,也许是十日,或许是一月,亦可能是一年。”
    陶明逐给出的答案并非绝对,有长有短。短的不过十二个时辰,长的却已是一轮春秋。
    “那我便放心了。”霍皖衣却在陶明逐惊诧的眼神中微笑。
    “……放心?”陶明逐不解。
    霍皖衣抚着心口,等绞痛之后的迟缓钝痛渐渐退去,他才出声指点迷津:“在事情完就之前,谢紫殷绝对不会死。”
    “那你知道谢紫殷到底想做什么吗?”陶明逐问。
    “我不知道。”
    然而霍皖衣偏头沉吟片晌,忽而笑道:“不过他想做什么,就不让他做成,他大概就能活得久一点了?”
    梁尺涧冷着脸站在湖边。
    他见今日天气晴好,特意寻了个闲暇时候出门踏青,谁料行至这处湖水边岸,他兴之所至,将将写下词阙时,就听见了青珠儿的声音。
    自从那次与青珠儿不欢而散,梁尺涧就再也没有回想起这个人。
    如今再见,梁尺涧却只看到一张陌生至极的脸。
    他当初救下青珠儿时,只觉得青珠儿清秀可怜,有过几分怜惜,或许也有点浅薄喜欢。
    但那种情动意动的感受并不浓郁。
    可他还是向青珠儿许诺,留下了信物,那是他年纪轻轻,怀着赤忱时的头一回心动。
    他不愿一时犹疑让自己往后失悔终身。
    直到青珠儿退回了信物,梁尺涧也便意识到就此错过,他也不会失悔终身。
    他拿得起放得下,绝不是个沉迷情爱,耽于心动的糊涂客。
    他将青珠儿的事情抛之脑后,不曾想会再见到。也没有料到,再见到的时候,青珠儿从前落在他眼中的清秀可怜,竟然变得庸俗不堪。
    青珠儿的确变了。
    变得庸俗浮躁,矫揉造作,变得梁尺涧甚至无法相信,自己曾经为了这样的人心动。
    更令梁尺涧意想不到的是青珠儿还会纠缠他。
    那双眼睛欲语还休,左右无人,青珠儿就直往他身上贴。
    浓烈的香味儿顺着那双手飞来,梁尺涧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甚至还捡了根树枝防身。
    “你做什么?”他冷声问。
    青珠儿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娇声道:“梁公子,您这就不认识青珠儿了么?”
    梁尺涧道:“我认识你,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这般亲密。”
    哪知晓青珠儿却捂着脸嘤嘤直哭。
    “梁公子,当初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但你救过我的性命,这是真真儿存在过的事。您可以忘了我,青珠儿却不能忘了您。救命之恩,本就该以身相许……青珠儿不能许您一生一世,但是这身体……也可以给您……”
    “噗!”
    从身后的竹林里蓦地传来一声笑。
    静了静,那笑声反而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真的笑死了,阿展啊,快点掐一掐我,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
    这些话语里对青珠儿的嘲笑分毫不减,惹得青珠儿真情实意掉了几滴眼泪。
    “……谁、谁在那儿!”
    “咳咳。”
    梁尺涧挑眉看去,见两道身影从竹林中迈步而出,一人白衣宽袖,衣上丝线精致,莲纹秀美。一人身穿黑衣,手里拿着扇子,还做小伏低地搀扶着白衣公子,却又不见丝毫奴颜婢膝之态。
    见到那位白衣公子,青珠儿心底暗道糟糕,他转身即走,跑得飞快。
    “……怎么这就跑了,”白衣公子不满道,“本公子有这么可怕吗?”
    梁尺涧看向他,拱手道:“这位公子——”
    一句话没说完,白衣公子直接洒脱至极地摆了摆手:“本公子姓莫名枳,出身勤泠,我爹莫在隐,是勤泠首富,我年方二十二,没有娶妻。”
    “……”
    “…………”
    展抒怀适时为他解围:“梁公子,在下展抒怀,是……霍大人的朋友。”
    莫枳一惊:“你怎么直接就把霍美人给亮出来了。”
    展抒怀道:“因为梁公子也是霍大人的朋友。”
    “啊?”莫枳皱着眉仔仔细细打量了梁尺涧片刻,嘀咕道,“长得确实不错,但是和本公子相比不是差了许多?怎么这霍美人的朋友一个个的,比我的还要多?”
    梁尺涧微微笑道:“莫公子品貌非凡,天下间自然是无人能及。梁某不过仗着有几分才华,是以才与霍大人做了朋友,有着几分交情。”
    莫枳听罢,满意道:“不错,你很会说话,你姓梁,你叫什么?”
    梁尺涧颔首,彬彬有礼道:“梁尺涧。”
    他话音刚落,展抒怀惊叫一声,差点没有扶住踉跄身形的莫枳。
    莫枳好悬没有摔倒,他站直了身子,张口就道:“原来是梁榜眼啊,失敬失敬,客气客气,哪里哪里,您真是如天上明月,皎皎圣洁……”
    展抒怀:……
    作者有话说:
    一个人病怎么行,要两个人一起病。
    谢相:一个人痛怎么行,要两个人一起痛。
    小陶:……
    莫少:……
    展某:……
    第92章 惊魂
    烛火就此明灭一瞬。
    刀光之下,露出一张陌生至极的脸。
    霍皖衣站在门前,不闪不避,他们隔着这盏刀光对望片晌,她收刀回鞘,颔首道:“霍大人,我们虽然从未见过,可你大名鼎鼎,我曾听过无数遍。”
    霍皖衣道:“上回相见时姑娘并未同霍某交谈,不知此次,姑娘寻我又有何要事?”
    这位身着劲装的长发女子,赫然是那日与汤垠二人同行的人。
    她盯视着霍皖衣的容貌,声音极冷淡的:“我姓公孙,单名一个镶字。金镶玉裹的镶。”
    公孙氏。
    霍皖衣从回忆中寻找出类似的字词,后知后觉想起一桩先帝还在世时的往事。
    世家公孙氏,府上出过丞相,有过司马,还曾出过两位贵妃,风光之盛,可说无人能及。
    但在先帝的眼中,越是风光,越引人猜疑,越野心勃勃、暗藏杀机。
    公孙氏并非一夕覆灭。
    它是个庞然大物,先帝不能如同处置谢家一样随便安置缘由,先帝用别样的方式,将公孙氏一步步从内而外地瓦解,看它崩塌、倾倒,化为尘土,变成史书中薄薄的一页。
    在霍皖衣为官之前,公孙氏就已是摇摇欲坠的废墟。
    他有些讶然:“公孙家族竟还有一个活口么?”
    以先帝历来的残暴不仁,绝不会容允公孙氏留下血脉。
    但是公孙镶却道:“我是族中仅剩的一个。除我之外,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姓公孙。”
    霍皖衣问她:“敢问公孙姑娘又为何要来寻我?”
    公孙镶道:“汤垠让我告诉你,盛京流传的冤魂索命之案,真正的凶手与我们也曾打过交道。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汇聚于盛京,唯一的目的就是取走你的性命。”
    “可他们不会这样让你轻易就死,”公孙镶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们想要折磨你,让你害怕,如果你再粗心大意,如同那夜一般被人轻易掳走,那你要面对的人,将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
    她传的话让人有些惊讶,因为以汤垠的身份,他不该来提醒霍皖衣这个“杀兄仇家”。
    公孙镶神情平静地传完这番话,站在门前,与霍皖衣对望。
    静了片晌,霍皖衣道:“……善良不是一件好事。”
    公孙镶深以为然地颔首:“我也这样想。但汤垠不觉得折磨你是什么好事。他有些天真,有些过分善良,如果是我,我绝不会来提醒你,纵使你不是真凶,你也是真凶完就这种种的刀。”
    “公孙姑娘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兵器是没有错的。”
    公孙镶眼神一冷:“什么?”
    霍皖衣道:“神器之所以为神器,是它的主人只做善事。魔器只为魔器,是因为它的主人多行恶事。兵器本身没有善恶,它只随主人的心意而动。”
    “但是霍大人不是兵器,而是一个人。”公孙镶道,“兵器不分善恶,也没有喜怒哀乐,但霍大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应该通是非,明对错,不能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也许公孙镶说的话是对的。霍皖衣想。
    许多怨恨他、厌憎他,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之所以如此记挂、仇视他,就是因为他不是纯粹的刀,一个无从知晓是非对错的兵器。他是人,生于天地,读书明理,理应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应当知道大丈夫生于天地,自当俯仰无愧于心。
    然而这些话至多只是听听而已。
    霍皖衣淡淡笑道:“人各有志,霍某要走怎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都只与自己有关。”
    他也可以做个仗义执言,雪中送炭的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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