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杀
    科举出了如此丑事,任凭张其然多次上书喊冤,他也还是被罢官打入天牢。
    这出乎张其然的预料。
    在他看来,新帝之所以能登基,固然有一定手段,但与先帝远远不能相较,更何况他认定的皇帝自始至终只有忠定王爷一人,新帝就算有任何谋算心机,也不及忠定王爷千分之一。
    然而这份自信只维持到张其然被当朝罢免的时候。
    当他在帝王的雷霆震怒下不得不屈膝跪倒时,张其然仰面看到的,不再是年轻天真的新帝,他隐隐看到了那还未曾老去的先帝。
    新帝的眉眼其实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若不是知道他们并无任何亲缘,谁都会以为新帝就是先帝的血脉。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多少人在以新帝的‘名不正言不顺’做文章,又有多少人自以为高家的血脉才能做天下之主。
    但是那个瞬间张其然忽而意识到,只要掌握着权柄,高坐在龙椅上,无论新帝姓甚名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人已经是天下之主的事实。
    可笑这个朝廷被先帝的多疑猜忌压得喘不过气,却因此更加低着头,以至于先帝驾崩了,众人嘴里竟还会怀念——不仅因为对先帝惧怕,更因为新帝来得太突然。
    谁都知道先帝驾崩后,江山会换个主人。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这座江山换了的不止是主人,更是主人的姓氏。
    张其然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天牢的角落。
    他仗着自己年事已高,曾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对于年轻稚嫩的新帝而言,只能算是个年老糊涂所以才犯的小错。
    可他错了。
    张其然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牢,心里终于感觉害怕。
    他从来没有进过天牢。
    也无从得知天牢里究竟是个什么让人胆寒的景象。
    先帝在时,多年前还有个大理寺卿姚心池,传言落在他的手里,三魂六魄都能被他折磨去一魂三魄,把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是疯了,便是痴傻愚笨,生不如死。
    张其然一生都在边陲之地,只听过这些传言,少有当真。
    但如今身处天牢,仅仅是这种幽深漆黑的环境,就足以让张其然疯狂。
    他在角落动也不动。
    直到有几声脚步声传来,烛灯落来的光芒照亮前方,张其然抬起头来,憔悴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惊喜的神情。
    来人提着烛灯,周身黑色裹覆,仅露出双眼睛。
    只凭着这双眼睛,张其然就已认出他的身份——暗卫十一。
    十一是忠定王的属下,身手不凡,纵然如今世道没有什么出神入化的武功,飞檐走壁这等轻身功夫,暗卫之间会的也不在少数。
    十一能潜入天牢,凭的就是这轻身功夫,当然,其中也没少去忠定王另外的安排。
    天牢不比什么县衙牢狱,单单是会功夫并不能闯过重重关卡。
    张其然心知肚明:“……王爷为了我出手了。”
    唯有高瑜动用了自己在天牢的关系,才能让十一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孤身潜入。
    十一道:“张大人,王爷托我来指点几句话。”
    张其然懊悔不已:“臣有负王爷所托,竟还要连累王爷为臣打点,臣实在惭愧。”
    十一不语,轻手轻脚地将门锁打开,闪身进来。
    张其然以手撑地站起了身,他扶着墙壁,在十一靠近时摇首轻声:“不能救我,我如果现在走了,更是拖累王爷。”
    十一道:“张大人放心,王爷另有安排,接下来的几句话至关重要,我仔细说与张大人听。”
    张其然附耳过去。
    就在这瞬间,烛光晃了晃,等张其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十一手里的短刀已经准确无误地扎进他的胸口。
    张其然:“……你……呃……”
    “张大人,王爷说,您年事已高,若是被转交给大理寺审理,您怕是受不住那些刑罚。王爷怜您一番忠心,特意让我先一步了结了您,以免您受更多的苦。”
    张其然瞪大了眼睛。
    暗卫十一只是个暗卫,他说的每个字都语调平平,没有丝毫起伏。
    可是张其然偏偏在这种语气里听到了忠定王的无情。
    张其然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齿间,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
    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别苑里筝曲悠悠。
    高瑜坐在软榻里,怀里搂着个轻纱半露的女子,调笑道:“还是你最知本王心意,他们都只懂得劝本王忍耐,但本王忍耐这么久,凭什么事事都要忍?”
    “王爷做事自然是马到功成,只要王爷愿意,那皇位不也是手到擒来。”
    在那女子的娇声恭维中,高瑜脸上笑意更深,他低头,正要凑去一亲芳泽,屋中忽而落下一个人影。
    “办完了?”高瑜立时改换神情,将女子推开。
    暗卫十一低着头:“是,张大人已然毙命。”
    高瑜冷笑:“什么天牢,说得像是个龙潭虎穴,本王却只需小小运作一番,十一便能轻松潜入……若不是现在还未到本王登基的时候,十一早就该去帮本王取走那小皇帝的性命。”
    他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屋中却一片沉默,无人制止他。
    半晌,高瑜又道:“待明日再看,这朝堂上将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哈,本王已经开始期待了……”
    后半夜又下了阵大雨。
    相府的后院小门开了条缝,从后露出只眼睛,解愁望了眼,将门拉开,把人迎进后院,低声道:“相爷还未就寝,你从另一条廊道过去,小心,莫要走错了路。”
    那人应了声,登上廊道时收了伞,驾轻就熟地赶往相府书房,站在门外道:“相爷,有急信来报。”
    得了允肯,他迈步而入,在看到谢紫殷的瞬间,他低首躬身,把怀中信件取出,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谢紫殷坐在椅上却未动身,在来人身旁,忽然探出一只手取走了那封信件。
    一时错愕,那人猛地抬头,朝那只手伸来的方向看去。
    明耀烛光金晖之下,霍皖衣精致艳丽的容颜落在阴影里,如黑夜里幽然誊抹的丹霞朱红,风姿卓越,美不胜收。
    不过短暂滞涩,那人飞快反应过来,慌忙跪地叩首:“卑职什么也没看到!”
    霍皖衣被他如此剧烈的反应逗笑:“怕什么,难道我长得很见不得人么?”
    “卑职、卑职不敢……”
    霍皖衣道:“是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否则大人就不会害怕了。”
    “卑职不算什么大人,还、还请夫人恕罪。”
    “我很可怕么?”霍皖衣将信件放在案桌上,偏头问,“相爷,我有这么可怕?”
    谢紫殷轻笑,伸手抽出信纸展开,随口道:“是我可怕。”
    “别跪着了,”谢紫殷又道,“我一句话没有说,你却好像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一般。我难道这么喜欢杀人?”
    那人牙关打颤,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没再抬头。
    霍皖衣问:“信上写了什么?”
    谢紫殷顺手将信纸交到他手中:“张其然死了。”
    霍皖衣一顿。
    “他在天牢里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霍大人以为呢?”
    “看来陛下和相爷心中早有决断,这件事看似出其不意,实则局中人还在局中,只是他自以为自己身处局外,也许还在沾沾自喜自己连天牢都能去得,如此说,此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谢紫殷不置可否:“顺风顺水的人若是时刻警醒还好,要是哪一天开始自鸣得意,随心所欲起来,那只会摔得更重。”
    霍皖衣道:“相爷知道的道理不少。”
    就着烛火将信件点燃,火光映在谢紫殷的脸上,衬得他眉间朱砂愈发耀目。
    “退下罢。”
    他未指名道姓,但那人立时应了声,如蒙大赦般急匆匆离开书房,从廊道一侧离去了。
    屋中静了片刻。
    谢紫殷道:“我还未恭喜霍大人。”
    “恭喜我?”霍皖衣挑眉,“难道我有什么值得恭贺的喜事?”
    谢紫殷道:“自然是有,待此间事成,霍大人入朝为官,岂不是指日可待。”
    霍皖衣笑着发问:“到了那个时候,我与相爷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谢紫殷讶然:“霍大人与我不是政敌,难道还要和我沆瀣一气?”
    霍皖衣道:“哪儿有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政敌?”
    熏香纵已燃尽,书房里仍然氤氲浅香。
    和着谢紫殷悦耳低声的吟诵,将尽未尽般意味深长:“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霍大人以为呢?”他笑意盈盈。
    霍皖衣道:“相爷都已在引经据典了,我还能说什么不好。”
    谢紫殷轻轻颔首,指尖抚落在霍皖衣脸侧:“好好儿演,这一尾鱼纵然被斩去臂膀,也还是会抵抗到底。”
    “因为先帝的残党永远也杀之不尽。”霍皖衣意有所指道。
    “不错,”谢紫殷顺着他的话里深意道,“只要新帝还坐在皇位上,这世上就不会少所谓的高家忠臣。不过……那又如何呢。”
    霍皖衣忽而道:“相爷不会借此欺负我吧?”
    指尖轻点他颊侧,谢紫殷歪着头,诧异道:“霍大人在说什么?你我除此之外,难道不该还有深仇大恨么。我就算欺负你,也是合情合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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