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开始下起绵绵细雨。
    解愁站在长廊上,等谢紫殷走出屋时,她上前道:“相爷,晚膳是否要叫人备下?”
    谢紫殷道:“备着吧,夫人醒了就传膳。”
    解愁低头应是。
    顿了顿,解愁又道:“陶公子寄来的信收到了,他说,医书上有……”
    “不用管他,”谢紫殷截住她的话语,语气冷得好似这与自己无关,“有没有救,我比他更清楚。”
    这句话的话意让解愁心惊。
    她抬头看了眼谢紫殷的神情,慌忙低头,心跳快得发慌。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紫殷道,“要死的迟早会死,能活的总归能活。”
    她脸色渐渐苍白。
    她小声应是,往后退了两步,正欲离开。
    谢紫殷忽然又叫住她。
    解愁道:“相爷有什么吩咐?”
    谢紫殷没有看她,那双以前温柔似水的眼睛,如今望着雨,却深得恍似幽渊。
    谢紫殷道:“不要告诉夫人,这件事,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解愁抿了抿唇,她颔首:“奴从未向夫人提起过。”
    她话音落了,盈盈一拜,退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陶:我这么努力,你摆烂?
    解愁:我在瓜田里天天吃瓜,嗝
    第23章 又雨
    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落了几日。
    让霍皖衣想起当年面见先帝时,亦是这样不眠不休的雨,沾过屋檐青石,翠草繁花,雨珠摇摇欲坠结挂在树梢枝头。
    车马停在宫门前,霍皖衣走下马车,早就候在门外的内侍立刻动身行礼,迎他进去。
    细雨洒落在伞面。
    霍皖衣踏在白石板上,一步步前行。
    这四周模样寻常,与当初的景色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换了几种花,移栽了两棵树,一眼望尽的前方,终点,不再坐着那个会为他答疑解惑的帝王。
    如今风景依旧,江山却已换了主人。
    见到新帝时,雨下得更急,滂沱嘈杂得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了雨。
    然而踏进那座熟悉的宫殿。
    天地又变得十分安静。
    霍皖衣顿了顿,他俯身跪拜。
    叶征道:“朕应该早些时候见你,但现在见你,或许正是最好的时候。”
    新帝身着华服,不戴冠冕,步步拾级而下,站在霍皖衣的身前。
    霍皖衣便听得新帝说:“霍皖衣,你对先帝的忠心,天下人都看得分明。但如果朕要用你,你就要比对先帝时还要忠心,朕要你有千百倍的认真,尽心竭力做每件事。”
    ——年轻。
    霍皖衣想。
    现在的陛下终究年轻,处事说话,总带着滚烫热血,直白天真。
    如若这是先帝——
    先帝只会说:朕用人不疑,既选择了你,便会信你。
    可那又如何呢。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口中应答:“臣自当鞠躬尽瘁。”
    他不在乎谁坐在龙椅上。
    他最先要在乎的是自己。
    哪怕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他要遗臭万年,做个人人厌烦的权臣奸佞。
    他霍皖衣只要活着一日,便要一日的滔天权势。
    彼时他初见先帝,已有豪情壮志、无限野心。
    如今不过换个天地。
    霍皖衣缓缓抬起头,他与年轻的新帝对视片晌,掷地有声地开口:“陛下想要的,臣都会为陛下达成。”
    ——他不会是天生的忠臣纯臣,为君王死而后已的伟人。
    他只会是贪生怕死的权臣佞臣。
    嘴上可以为君王死而后已的小人。
    但不会有人真的挖开他的心来看他是否真诚。
    他说得轻巧,理所应当。
    叶征端详他许久,忽然道:“你觉得朕对先帝是什么看法?”
    霍皖衣顿了顿。
    他仍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新帝,眸底幽深不剑光:“臣不知,亦不曾揣测。”
    叶征回身登阶,又再叫他起身,待他站起,叶征方道:“朕很恨先帝。”
    霍皖衣垂眸不语。
    叶征道:“朕想要改变这个朝堂,但先帝留下的顽疾太多,已到了朕不想以寻常手段改变的时候。”
    “朕要做一件事。”
    叶征的眼睛看得很远,神色冷淡地继续道:“朕要毁掉先帝的一切东西。”
    在霍皖衣的沉默里,叶征偏头问他:“你觉得朕要做什么?”
    霍皖衣道:“乱世改朝易代,皆是如此。”
    叶征道:“可这是太平盛世。”
    霍皖衣轻轻颔首,他漫不经心微笑,似乎又居于高处俯视众生般脱离俗世。
    他说:“而乱世之前总是太平盛世,每个乱世之后,也都是太平盛世。”
    如日中天的高氏,终究已被新的姓氏取代。
    若这真的是乱世。
    动荡的朝局只会由鲜血来涂平,远没有如今太平。
    然而要明悟这种道理,先要让握着权柄的人懂得放弃。
    ——谁会轻言放弃呢。
    世上多的是要孤注一掷的人。
    霍皖衣问:“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叶征道:“朕要你参加此次的科举。”
    殿外大雨瓢泼,声响几要盖过所有。
    然而新帝一字一句果决坚定,不曾被雨声冲散一字。
    霍皖衣睫羽微颤,良久,他道:“臣这个身份……”
    “那就换一个身份。”
    叶征道。
    雨又丝丝密密落了两日。
    展抒怀一纸信笺,在天气晴朗的一个傍晚请来了霍皖衣。
    就在熟悉的赌坊二楼。
    推开窗户,依旧看这些旧景,只有他们两个人。
    折扇徐徐摇动,展抒怀道:“你让我查的人不太好查……不过,我也不是一般人,还真让我查到一些事。”
    霍皖衣在对座撩衣坐下,斟茶浅酌,道:“查到些什么?”
    展抒怀道:“陶氏,在坪洲泰杨可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名声虽然在别的地方不太响亮,但在他们整个坪洲,谁都听过陶氏的赫赫威名——尤其是泰杨人,都说陶氏是神医世家。”
    霍皖衣道:“继续。”
    “因为陶氏从来都只学医,祖上往前看过两百年,还曾有过武功高强的真神医,相传悬丝诊脉这种手段都是得心应手。再近一些,就是出过御医,掌管过整个太医院。开过的药房、治过的病不计其数。”
    展抒怀摇着扇,说得也算是事无巨细,“啧”声又道:“而陶明逐是这一代的医府继承人,不出意外,再有两年,陶明逐就必须回到泰杨去接手家中的医府。”
    屋中静默了一瞬。
    霍皖衣神色平静,浅浅抿一口清茶,挑眉道:“还有呢?”
    “还有?”
    “霍皖衣,你麻烦大了!”展抒怀忽然大喊。
    又急急道:“你现在的身份这么尴尬,别人陶公子又是什么神医世家,祖上也是荫蔽子孙积德行善的,你这种作恶多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人,怎么和别人争?你争得过吗?”
    霍皖衣道:“我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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