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知府也并非是演戏给受害者家属看,而是半真半假,如果左家拿不出能让他和受害者家属都满意的结果,他真要公事公办了。
    尽管这些年左家没少给他塞银子,但那些银子还不值得他把自己的乌纱帽都押上去。他最怕的就是受害者家属闹起来,一旦激成民变,他的乌纱帽就跟风中的纸片差不多了。
    虽说现在他的顶头上司是进士同年练达宁,他可不认为练达宁会给他这个面子,认他这份交情。因此,必须把问题处理在萌芽状态,绝不能留有后患。
    “青天大老爷,小的二哥已经去南京调查此事了。付荣这批药是在南京制造的,就是有同谋帮凶,也是在南京,小的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大老爷和乡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左文胜不停向上作揖道。
    “嗯,你这么说还差不多。这样,不管如何,这事都是你们左家的人干的,明天先交上来一万两银子,给受害者家属赔偿,每人五百两丧葬费,外带五百两的家人抚慰费。”
    “小人一定照办,这就回去准备银子,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左文胜说道。
    向知府点点头,向下面两厢站立的人群看去。
    两边的受害者家属听到这个结果,也还算满意,尤其是一千两银子,的确不少了,要不是向知府替他们做主,他们就是一百两银子也没法从左家榨出来。
    “好,明天要是你们交不出一万两银子,本府可就扣人了。退堂!”向知府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左文胜出了衙门,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心里嘟囔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那些兄弟们都没事,非得我来当炮灰,老祖宗也是,只知道吩咐这个命令那个的,就不知道我有多难。”
    死一个人就得五百两银子的丧葬费,另加五百两银子的家人抚慰费,同样,也得给知府大人这个数做孝敬费,再出几桩事故,左家就快要破产了。
    他琢磨着,回去后真得跟老祖宗好好商量一下,先把药店全部关掉,彻查所有药品,所有假药都得销毁,这批假药非但没赚着,反而赔惨了。
    可是先前几批假药都没出什么大事,这次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死毒死这么多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还没走出多远,又被衙役们带回来了。
    “怎么了,还有事?”左文胜吓得两腿股栗。
    “老爷找你,不知道什么事。”衙役仰脸朝天,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左文胜只好战战兢兢来到二堂,却见向知府手里拿着一封信,看见他进来,就说道:“左小姐是不是回到左家了?”
    左文胜一听这话吓得浑身发抖,哪敢说假话,只得回答:“回老公祖,舍侄女是回到家里了,正陪我大哥还有她哥哥在祖宗神位前谢罪呢。”
    向知府眉头一皱:“她何罪之有?你说来我听听。”
    左文胜苦笑道:“付荣就是舍侄女的管家,所有成药……都是从她那里流出来的。”
    “你是在向本府暗示左小姐是主谋了?”向知府冷冷道。
    “不是不是。”左文胜连连舞着双手 。
    “你给本府讲明白点,不要含糊其辞。”向知府威严道。
    “是,大人,我是说这些药本来就是舍侄女研制的,我们家族正在查假药的来源。”
    “是这样啊,我怎么听说是况且况公子研制出来的啊?”向知府问道。
    “这个……老公祖真是神明啊,洞察一切,连这个都知道了。这些药的确都是况公子研制的药方,只是制作成药由舍侄女来做,他们两人合作。”
    “嗯,看来他们关系匪浅啊,如此贵重的药方都给了左小姐了。”向知府微微一笑。
    “这个……舍侄女对况公子一向爱慕有加,去南京也是为了追随他。大人应该知道的。”左文胜也只好如此回答。
    “嗯,我跟你走一趟,去见见左小姐。”向知府站起身来。
    “不行,这不行。”左文胜急忙摆手。
    “什么?不行,你敢对本府说不行?”向知府立刻板起脸来。
    “不是,小人是说不敢劳动老公祖的大驾。”左文胜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这也不用客气,你们左家我去了也不是一次两次,再说这是我上司吩咐的公务,我怎敢不办?其实我还真希望离你们左家远些,省得沾染上你们的晦气。”向知府冷哼道。
    他的确不想去,这时候跟左家保持一定距离对他才有好处。可是练达宁在信中交代他必须亲自去左家,确定左小姐安好,还要保证左小姐的安全,虽然没有明说,出了事惟他是问,其实是根本不用说。
    左文胜知道拦阻不了,心中惨叫:完了,完了,这次真是纸包不住火了,真要全露馅了。
    至于向知府说他们左家有晦气,连他都承认,左家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现在是好运到头了。祖宗神灵似乎已经弃他们而去,现在的左家是华盖当头,灾星高照。
    向知府排出全部仪仗,带齐三班衙役,公差捕快簇拥着,摆出一副要到左家现场办案的架势。
    他这是给全城的百姓们看的,表明他绝不跟左家穿一条裤子,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某人立场坚定,是为民做主的清官大老爷,而不是以权谋私、专为富人办事的贪官。
    这一路上,人潮涌动,都跟着知府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着,以为左家这次是要倒大霉了。
    到了左家府门外,早有人报到里面各个当家人知道了,左堃还是把侄子们推出来挡灾,他却坚决不露面,而是来到了左羚三人在的议事堂。
    “一会知府大人要来见你,希望你自己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不然的话,咱们玉石同焚,不等毒药发作,我就先处置了你父亲和哥哥。”左堃恶狠狠道。
    “老祖宗,您还要点脸面不?”左羚气得娇躯乱抖,无论如何想不到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无耻到没有下线的地步。
    “脸面,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脸面算什么,不就是一张皮吗?”左堃老脸充血,却强硬地一摇头道。
    “人有脸,树有皮,人而无脸,与禽兽何异。”左文祥再也忍受不住了,直接对这位老祖宗爆出很文雅的粗口。
    “不孝的东西,居然敢骂我是禽兽,我是禽兽,你们又是什么?”左堃怒道。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仁人志士,有的则是衣冠禽兽,我们虽然流淌着同样的血,却不能保证家族中不出几个衣冠禽兽。”左东阁也忍不住开口了。
    “好,好,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一样的脾气,骂归骂,若是你们交出药方,我任你们骂死又如何?”左堃道。
    “我为什么要交出药方?既然已经被你们下毒了,必然一死,索性同归于尽罢了。”左羚冷冷道。
    “必然一死?你们还不知道吗,这五日断肠散是有解药的。”左堃看看这三人,忽然笑了起来。
    “您就不必做欺人之谈了,我们也是左家子孙,当然知道,这种毒药是无解的,只能暂时压制住不发作。我们可不想靠解药活一辈子,永远处于受人辖制之中。”左文祥决然道。
    “蠢货,压制的解药就是完全的解药,只要服用过五十次,毒药就全解了。你以为我脑子烧坏了,既要你们交出药方,还给你们下无解的毒药?还是那句话,你们把药方一次性都交出来,我就索性把解药的药方给你们,由你们自己去配药。如果你们喜欢慢慢来,那就一个药方换一次解药,五十个药方换全部的解药。”
    “无耻,我根本没有五十个药方。”左羚怒道。
    “那就让况且再给你几个好了,反正他能推算出来。”左堃很无耻地道。
    左羚无言,她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着左堃长的覆盖眼睛的雪白睫毛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的不是睿智、智慧,而是邪恶、歹毒和贪恋。
    “知府大人快到了,你们速做决断,别想让官府把我抓去逼问解药的药方,药方我已经毁掉,都记在我脑子里,你们会的我也都会。如果真想同归于尽,大不了我一个马上就要入土的人陪着你们三个,也算是赚了。”左堃狞笑道。
    “不要受他的威胁,索性一起死罢了,他的话根本不能信。”左东阁说道。
    “毒药真的有解药?”左文祥问了一句。
    “哼哼,这是当初那位老祖宗的手札,你们自己看吧,这东西我还伪造不出来,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百年前的老祖宗吗?”左堃把一本发黄的笔记扔给左文祥。
    左文祥打开看,里面已经折好了页码,一下子就翻到那位发明这种五日断肠散毒药的老祖宗记载这种毒药的地方,果然上面写着,如果误服这种毒药,可连续服用压制的解药五十次,就可以把毒性全部解除。
    这位老祖宗当年出自二房,所以这本笔记始终由二房保存。
    本来这种事对谁都不会保密,可惜大家对这种毒药讳莫如深,渐渐地也就无人提起,过了几代,几乎没人知道左家还有这种毒药方子,左文祥因为当族长,自然熟悉各代祖宗的典故,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但具体内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主要是没兴趣了解。
    “竟然是真的。”左文祥诧异,他没想到左堃竟也有不说谎的时候。
    “怎么办?”左羚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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