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拨开围着他的众人,急声问道:“秋香姑娘,对了,秋香在哪儿,我怎么没见到,文宾呢?”
    唐伯虎就听不得秋香这名字,原本还想在拙政园的光辉里在磨叽一会儿,那还禁得住文征明故意提一句,登时忍耐不住,叫了起来。
    送客回来的周父,以及一些富商名流被这一声惊住了,都过来看是何人如此大胆,一看是唐伯虎,都跟没看见似的,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继续闲聊。
    周鼎成也扫了一眼,只是苦笑一声,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楼下的文宾听有人叫他,急忙跑上楼来,丝丝也紧跟着上来,不知唐伯虎又闹什么妖蛾子了,反正有他在的地方基本不可能消停,不是围观,就是吵闹。
    “伯虎兄,你又发哪门子神经啊?”丝丝毫不客气地道。
    “是丝丝啊,丝丝今天真漂亮,不会是特地穿给我看的吧。”唐伯虎见到丝丝,还算收敛,却改不了调侃的毛病。
    “你想让我特地穿给你看,可以啊,哪天我去你家里当着嫂夫人的面穿给你看。如何?”丝丝冷笑道。
    “这个,我是夸奖你嘛,没别的意思啊。”唐伯虎气焰一下子灭火了,他就是这样,在男人堆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敢跺跺脚,若是在女人堆里,他就直接认怂,要是把他扔在三楼,落在那些贵妇手里,估计他就得爬着出来了。
    “伯虎兄,你是见到什么怪异的事了,大呼小叫的?”文宾故意笑问道。
    “我说文宾,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都来了这半天了,酒呢?怎么只给上茶水?你知道我从来不喝茶,只喝酒的。”唐伯虎马上找到了台阶,赶紧下来。
    “哦,这是兄弟我忘了吩咐,伯虎兄少待片刻。马上上酒!”
    文宾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家人已经明白了,飞奔着去取了一坛家酿好酒,唐伯虎把茶杯中的茶泼在地上,捧着坛子就倒起来。
    他倒酒的技术还真是没说的,那么大的酒坛子,两手捧着丝毫不吃力,倒在小小的茶杯里,竟连一滴都没洒出来。
    “来吧,谁还要,今天我给文宾当堂倌了。”唐伯虎捧着酒坛子,颇为豪迈地四下兜售。
    站在身边的人急忙都效仿起来,把茶泼了,然后捧着酒杯让唐伯虎给倒酒,也就是今天这场合才有可能,让唐伯虎给亲手倒一杯酒,这份殊荣得之不易啊。
    “你们呢,征明,还有况且,你们不来一杯吗?”
    唐伯虎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况且,似乎有意化解嫌隙。
    文征明摇头,况且也笑道:“多谢伯虎兄,还是先不要了。”
    文征明小声笑道:“看到没有,他这是怕自己喝多了才给大家分酒的,另外我看他也有意和好,你也就顺其自然解开这疙瘩吧。”
    况且笑道:“我刚才是说真话,本就没有什么芥蒂,只是我跟他可能性情不相投吧,这事勉强不来。”
    况且的随和与宽容只是一个方面,他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性子倔强,尤其是遇到唐伯虎这种自我意识膨胀到天上的人,他更是没有任何随和、宽容可言,你是名士又如何,是书画大家又如何,再牛叉老子不鸟你又咋的。
    文征明见他如此,也只好不言语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嘛。
    文征明有时也受不了唐伯虎的乖僻和孤傲,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跟石榴与丝丝一样,无论怎样打打闹闹,总是分不开的。
    “还有啊,文宾,我说咱们能不能不在这铜臭气熏天的地方呆着,咱们这些人,应该在一个单独的房间聚在一起,你、我、丝丝还有石榴还有你这些师兄弟们,对了,丝丝,你不是把楼上楼下四面墙都空着吗?咱们今天就在一起饮酒做诗写字绘画,索性把你这些墙面都给填上。”
    “好哇,伯虎兄这是要大展拳脚了?”文宾喜出望外。
    文宾虽然跟唐伯虎熟,却也知道他的臭脾气,他的画不能求,得他愿意给你才行,不然就是花钱也买不到。如果硬去求,也能求到,不过那就等于欠下了唐伯虎的人情,万一唐伯虎让他游说秋香,他就坐蜡了。
    但如果唐伯虎来了兴致自愿动笔,那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
    “高兴嘛,今天干脆就乐一乐,你就按照我说的办,石榴也来了吧?”唐伯虎露出一副跟石榴毫不见外的神情。
    “石榴在楼上呢,见到她可别也是那么几句夸奖,得有点创新吧。”丝丝微笑着,情知唐伯虎之意只在秋香,让她跟石榴参加只是为了秋香也在场。
    “这样,我今天画一面墙,征明和况且字写得好,也各写一面墙,还有老沈,你也别闲着,包给你一面墙。”他说着,指手画脚指挥起来。
    丝丝暗地里鄙夷一笑,除了唐伯虎外,其余三人丝丝早就给安排了任务,根本无需他来送这空人情,只是唐伯虎的画难求,即便在苏州,也是珍品级的,这当然是意外的惊喜,那就让他指手画脚吧,值了。
    文宾在酒楼西侧找了一间大厅,里面摆好桌案,备好了文房四宝,就等着这帮才子们大显身手了。
    况且有些挠头,他是答应丝丝写一面墙的字,只是还没想好写什么呢。这可不是写一副对联、扇叶什么的,随随便便就可以写出来。
    这一面墙面积不小,需要好好布局,写多大的字,写什么内容,都需要先在心里打好底稿。可以这样说,必须在心里构思好,在心里写出来,才能在墙上一挥而就。他原本想回去用几天时间来好好构思,再反复练习几次。
    看来不行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怯场,必须急就章,而且要弄得像模像样,否则,在唐伯虎面前就低了一头,文人特别讲究这个,这头一旦低了,一辈子都翻不起身来。
    “况且兄,我看你干脆就用那张猛龙碑体写一幅《滕王阁序》吧。”文征明见他沉吟不语,知道他是在犯难整幅作品的布局。
    “《滕王阁序》不是征明兄最喜欢写的吗,我就不跟你争了。”况且坦然道。
    “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写《滕王阁序》?”文征明小小吃了一惊,看样子况且对他早有研究啊。
    文征明小时就喜欢《滕王阁序》的文采飞扬,辞藻华丽,音韵优美,更不用说其中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等等脍炙人口、传诵千古的警句。初唐的王勃就是以这一篇文章牢牢占据了唐代文坛一席之地,被称为初唐四大才子之首。
    不过,也有个问题,《滕王阁序》文字太多,要书写成长卷还好说,如果写这一面墙,空间布局还真要好好琢磨一下。文征明本想见识一下况且的魏碑体,不想况且立马把球踢给他了。
    文征明认为自己最喜欢的《滕王阁序》,不知练了多少遍,最近才觉得火候到了,在家里写了几幅,也只有一卷比较满意,还没有出以示人,况且不知怎么竟然就知道了。
    况且看着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心中暗自发笑,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写《滕王阁序》?你流传后世最著名的就是这幅作品嘛。他可是临摹着文征明的《滕王阁序》练出行书来的。哈哈。
    “好吧,我就写这个。”文征明沉吟一会儿,就算接受了挑战。虽然难度系数比较大,却也不是不能克服。
    “嗯,我写一幅东坡的前赤壁赋吧。”况且说完,心里猛然发笑,差点露出马脚。
    如果说文征明青年时最喜欢写滕王阁序,他中年以后就酷爱书写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一共写了多少幅作品,大概自己都记不清了。
    况且想写这个,并非存心挤对文征明,而是他这些日子一直致力于临摹东坡手卷《前赤壁赋》,感悟良多,正好借此机会检验一下成果。
    “你选的这个可有点难啊。”文征明有点同情地看着他。
    如果说《滕王阁序》辞藻华丽,音韵优美,更有不少警句,则东坡的《前赤壁赋》却胜在内蕴无穷,是对世界人生本质的探索,所谓高大上的劲儿,绝不是王勃所能同日而语。据说东坡自己也酷爱《前赤壁赋》这篇作品,一生中书写过很多次,况且得到的手卷不过是其中之一。东坡的书法更能体现《前赤壁赋》的无穷内蕴,人生的悲欢离合,世界的辉煌破灭,时光的瞬间与永恒等等无一不是达到了哲理的最高峰。
    两人定下篇目后,先不急着写,而是一边在心中谋篇布局,一边随便走着放松神经,看着其他人兀自皱眉沉吟。
    被安排任务的只有四个人,唐伯虎是毛遂自荐,另外三人都是丝丝早先安排好的,不过被唐伯虎又重新安排了一次。既然是文人雅会,其他人少不得做诗作文,相互比较、相互切磋一番。不过,那只能在桌案上进行了。
    文征尘正琢磨写什么诗,用什么韵,却见唐伯虎呆坐在那里,目不转睛望着门口,如同痴了一般,知道他是在等着秋香出现呢。没有秋香,唐伯虎的灵感就像水被冰冻了一样,丝毫起不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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