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的思绪仍然在奔跑当中,没有停歇下来。
    他还想到,当初仓颉造字,惊天地泣鬼神,是因为人类将借此走出蒙昧,开创文明,逐渐摆脱神鬼的束缚。仓颉的壮举,让天地为之震惊,令鬼神感到丧魂,人类进入文字时代,逐步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周兴嗣创作千字文,可以是仓颉造字伟大事业的继承者。语言的魅力从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不过千字文能始终不衰,被后世所熟知,还应该感谢一个功臣,就是隋朝的禅僧智永。
    智永是王羲之嫡系子孙,也可能是王家最后一位嫡系血脉。他酷嗜书法,朝夕苦练不辍。练废的笔最后埋在一起,号称“笔冢”。
    由于向他求字的人太多,寺庙的门槛没几天就被客人踏破了,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智永无奈只好在门槛上包了一层铁片,铁门限的法由此而来。
    后来铁门限成了出世与入世之间的象征,想要出世必须先踏破铁门限,寓意下定决心。
    智永不单用废了无数的笔,更是耗费了无数纸,最后纸张供应不上,就在芭蕉叶上练字。
    况且对此抱有一丝怀疑,在芭蕉叶上绝对练不出好字来,就如同拿根棍子,在沙盘上练字,固然一文钱不用花,但绝对不可能练出书法。
    估计智永一时技痒难忍,手边正好没有纸,就随便在芭蕉叶上写字玩。
    按,当时有无数人拿着纸张笔墨去求字,智永不会缺少纸张。智永用芭蕉叶练字,不过是后人将其作为励志典范,添油加醋重新演绎的结果。
    智永一生最喜欢写千字文,据写了有几千本,遍送当时江南各寺庙。
    杜牧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只是一个概数。当时的南朝就是四千八百寺也不止。
    智永的千字文应该还不止送给寺庙,民间藏本更多。所以自唐朝时,就成为书法的范本,不但学生临摹,就是欧褚颜柳这些宗师也一样得老老实实临摹,因为这代表了右军笔法的嫡传。
    褚遂良、欧阳询都有千字文法帖传世,那是以实际行动向智永大师致敬。其后一千年,凡书法家,练习千字文几乎成了修行的正统。
    智永大师的千字文书法流播人世,激起无数人杰临摹、致敬,周兴嗣也随之声名鹊起,不然,区区一个梁朝散骑常侍,怎么可能在史书上留名?这一留,真是千古名声!
    况且仍然是习千字文,一直没有正式创作,他知道自己的笔法还远远没有成熟,火候更是差得远,但看到拓印出来的墨本如此糟糕,倒是激起了他的创作**。
    当时,江南一带临摹千字文的高手要数文征明,况且曾经看过他的摹本,自叹不如。他在苏州时一直急着要见文征明,正是想与他探讨临摹千字文的心得,可惜一直没能如愿。
    “拙政园动工了吗?老师陈慕沙近来怎样?还有,石榴呢……”况且不禁浮想联翩。
    他在苏州时,对拙政园建造一事淡漠视之,从不过问一句,此时想到文征明,倒是触动了神经,同时也想到了神龙一般不见首尾的唐伯虎。
    至于家人跟石榴,他根本不敢多想,一想头就发胀,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
    当然,在苏州城内安全是有保障的,有练达宁、陈慕沙的双重保护,再加上中山王府的势力,轻举妄动之人不得不顾忌后果。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在需要的时候必须欺骗自己,否则无法活下去。
    况且现在就是如此,他只能设想家里一切如故,平平安安,就跟自己在时一样。老爹身体棒棒的。妹妹和石榴整天乐呵呵的,两个人在一起还总夸他,哎呀,这个那个的,好肉麻呀。
    况且把墨写完,恨不得马上折断手中的笔,世上竟然有如此粗劣的毛笔,简直就是刷子。
    他再也无心过问其他事情,出来后径直去了那家生药铺子。生药铺的总管跟伙计们见到况且非常热情,就差拥抱了。
    况且明来意,给学生们订一批真正的紫毫,不过是普通级的,给自己订几支上好的紫毫跟优质宣纸。
    这些都是事,好好办,立马办,马上办。生药铺的总管眨眨眼睛,颇感为难地出一件事。
    原来药铺在凤阳的总店听了况且的事,要求这里的分店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去总店坐诊,每年的酬劳是两千两纹银,而且可以先行支取。
    这等条件一般医家是不敢想象的,一个巡抚衙门首席幕僚的年薪也不过如此。
    况且只是笑笑:“这事等我到你们总店做客再议不迟。”
    总管和伙计们见他没一口拒绝,松了一口气。况且这样做是为他们着想,到了总店,能否留得下人,就是总店的事了,跟他们无关。
    “这是店日常所用的笔跟纸,您老人家若是觉得可以,先拿些去用。”总管忙不迭把自己店里最好的毛笔跟纸拿出来。
    况且心里又是一阵膈应,这神医的帽子得早摘了,不然“老人家”就确认无疑了。
    况且拱拱手道:“多谢了,我有特殊用处,只能用自己用惯的笔墨和纸,你们帮我早运到就好。”
    店里拿出来的笔跟纸属于中等质量,若是平常用用也未尝不可。他现在一心想要为那些孩子们临摹范本,必然要最好的效果。
    “您老人家定的药材还差几味,家主来信了,一定在近期内给您送来。”
    主管絮絮叨叨又了些七岔八岔的话,况且只是头答应着,然后不待他完,就借口想起件事情,连忙跑了出来,浑身都是汗。
    “哥,你紧张什么啊?”萧妮儿正在门口逗一个孩玩,见他匆匆跑出来,纳闷地问道。
    “不敢再呆下去了,再呆一会我就变成糟老头了。”况且擦了一把汗道。
    “哈哈,原来你是怕这个啊。人家那是尊敬你,跟你咱们这镇上能被称为老人家的真没几个,我爷爷都勉强呢。”
    “是,那不是我比你爷爷还老?”况且恨恨地。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分明跟岁数没关系吧,俗话三岁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而且,这跟辈份也没关系,就是尊敬你。”萧妮儿头一次抓到教育他的机会,哪里肯放过。
    况且也不搭理她,径直去了赵乡绅家。心想,我去看看真正的老人家,我可不是什么老人家。
    一进门,况且惊住了,但见赵家老太爷,也就是真正的老人家,正倒背双手,在庭院里溜达呢,好不潇洒自在,见他来了,拱手致意。
    “我太爷,您这是干什么,我再三过,您得拄着拐杖,还得有人在旁边扶着才行。”况且第一次感到叫人太爷都是占了便宜。
    “仁兄您可来了。”
    赵乡绅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从屋子里冲出来,头上满是汗水。
    “赵兄,这是……”
    “家父什么也不肯让人陪着,更别扶着了,拐杖也扔了,还明天要去登山呢。您,这可怎么办,您赶紧帮劝劝吧。”赵乡绅急得真火上房一般。
    “怎么着,出了门口就是山。我要登山又怎么着了,不就多走几步路嘛,还能累死人不成。”
    赵老太爷厉声训斥儿子,然后抓住况且的手笑道:“神医,靠祖宗福德保佑,让我遇到你,这才有站起来的机会,我就是要登到山去看看,哪怕最后看一眼整个镇子,这是我的念想啊。”
    “太爷,您要到山也行,不过得家人抬着上去,还必须穿得暖暖和和的。”况且不忍心打击他,只好想出了折中办法。
    “我现在有的是力气,干嘛用人抬着?神医你不知道,这院墙当初都是我一个人一根木头一根木头从山里扛回来,又一个个垒上去的。”
    “爹,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您还提这个作甚。”赵乡绅不耐烦道。
    “四十多年前怎么了?我觉得我现在不比那时候差!”老爷子还来劲儿了,吵吵着,差就扔掉拐杖。
    况且暗叹口气,太爷还是不明白,他现在有力气,精神好,全凭着自己透过金针注入的内力,这股内力很快就会消散,过后他还是要衰弱,要精心用药物调养两年才能真正保住性命。
    至于他想自己登山,还要登上山,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况且跟赵乡绅过这些情况,并郑重告诉他,老爷子现在的精神头只是一种假象,过后还是以躺在床上静养为主,再用药物慢慢调养。
    当然,老爷子每天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儿,但必须有家人在两边扶着,万一老人再跌一跤,那麻烦可就大了,甚至有可能丧命。
    劝病人服输是天下的难事之一,况且尤其不擅长这个。今天是为老太爷治病的最后一天,之后就由他家人护理了。至于他的医嘱是否能完全贯彻到底,他也是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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