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山路一样崎岖,那顶轿子却是平稳如履平地。四个家人抬着况且,感觉自己就是抬着一尊神,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回到萧家后,况且马不停蹄开始给守候着的病人治病,一直忙到晚上,午饭都没好好吃上几口。
    晚饭是红烧山鸡、菌菇鲜汤,他那天只是随便说了一嘴,萧妮儿就挨家挨户收购起菌菇来。
    菌菇在山里不稀奇,平时都没人采,因为这东西根本不顶饿,还不如大块蘑菇来的爽快。有时候采到了,也是晒干后留着送人,都知道城里人喜欢这个,但进城的机会太少了。本地人没拿这玩意儿当回事。
    “哥,吃吧,你最爱喝的菌菇汤。”
    况且也不客套,抡起汤匙就开始喝起来,一脸陶醉的神色,看得萧家祖孙三人直笑。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哪里比得上红烧狍子肉、油炸山鸡腿实惠。
    连续几天上顿下顿的野味,吃得况且大有脑满肠肥的感觉,正缺这鲜汤润润肠子。他一口气把一盆菌菇汤喝了一半,才停住手,然后看着三人,不解道:“你们怎么不喝,这可是世上最美味的鲜汤。”
    萧万里说了一句:“我们只有挨饿年头没东西吃,才吃这东西。”
    况且听了这话,也差点吐血,这挨饿都能如此奢侈,当初太祖皇上要是生在这里,恐怕就不会造反了,什么高举义旗,驱逐鞑虏,还我河山,那都是嘴巴活儿,其实就是饿出来的。
    其实,朱元璋对元朝君主一直抱有莫大的敬意,派徐达远征北京,临行前,再三告诫:元主曾是我等君父,生养我等父母,尔等对元主不得失了礼数。
    听听这话,哪里有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气势。所以朱元璋反元,跟民族仇阶级恨无关,不过就是一场饥饿造成的革命,跟南宋对金作战完全是两回事。
    朱元璋这话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其后,大将军蓝玉远征漠北,大破元军,本来是空前绝后的大胜利,可惜蓝玉自己搞砸了,他抓住了元妃,不仅失了礼数,还把元妃**后占为己有。
    此事激怒了朱元璋,后来对蓝玉做了特案处理,不仅灭门,几乎所有功臣都被牵扯其中,酿成明初三大惨案之一。
    “哥,今天比试的怎么样?还是根本没人跟你叫板?”萧妮儿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问这事,萧家三人一直替他担心着呢,只是见他回来后没事人似的,这才放心。
    “赢了。”
    况且很是兴奋,这可是他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胜仗,跟周鼎成斗书法绘画,那只不过是讨巧,根本不算赢。今天是真赢,是绝杀,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他神采飞扬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萧家三口听得眼睛都直了,萧妮儿看着他,眼神中更是充满崇拜与炽热的爱慕。
    “吕郎中平日在镇子上耀武扬威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也有今天啊。”萧雷憨厚一笑,连他这厚道的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哥,你太神勇了,以后就这样,不管是谁,不服就过来单挑,哥就专治各种不服。”萧妮儿神采飞扬起来。
    况且却是眼中阴云一闪而过,他又想到了那张无形的攫住自己胸膛的大手,在心里叹道:也罢,人不可能事事无敌,那样想,很危险。
    萧万里注意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云,若有所思。
    “哥,你干吗给他们免那二百两银子,管他谁出呢,既然赌输了,就该愿赌服输。”萧妮儿觉得不够解气。
    “算了,都已经弄出半条人命了,若是再要这二百两银子,怕是真要闹出人命来,那我不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况且悠悠喝下一杯酒,这酒得益于山泉水跟酿制的年头,真是甘美无比。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事情不能做绝了。那只是一时痛快。”萧万里说道。
    “对,就像吕郎中给赵家老太爷治病一样,只顾让病人一时痛快,一时舒服,却留下很大的后患,一次次积累起来,最后几乎成了不治之症。”况且感慨道。
    “这样看来,医理跟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有共通的地方啊。”萧万里惊讶道。
    “当然。医术不仅是治病救人的术,其实也是道,跟周易的道、老庄的道,佛陀的道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
    “哥,说人话。”萧妮儿急忙提醒。
    况且苦笑点点头,他只要一时忘记,子曰诗云起来,身边的人就全懵了,不知他说的哪国语言,萧妮儿就开始提醒他要说人话。
    哈哈,没招啊。这些圣贤至理,说的人侃侃而谈,可对不通文墨的山民而言,简直不像是人话。
    “你哥他学问太高,说的话咱们不懂,不过他说的一定是对的。”萧万里笑着说。
    “我知道哥说的都对,每句话每个字都对,那也得让我听懂啊。”萧妮儿撅起嘴来,那神态跟况毓一样一样。
    “是,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一定说人话,不说鬼话。”况且承认错误。
    一想也是,那些圣贤早已作古,他们的话称作鬼话也未尝不可。
    其实,这都是时代的变迁造成的,当初这些“鬼话”也都是大白话,到了后来就变得深奥无比,甚至晦涩难懂。
    “哈哈,这就对了,来,喝酒,满上。”萧妮儿最喜欢况且向他服软认错了,想到众人眼中的神医,私下甘于向自己认错,像个小孩子似的,她就有空前的满足感。
    况且也感到纳闷,他对石榴都从不认错,而是针锋相对,非得反击回去不可,哪怕他反击的方式比较巧妙。但对萧妮儿,他却总是毫不抵抗,很愉快的缴械投降。
    也许真是把她当况毓了,他跟妹妹就是事事谦让,也只有她敢没事揪着自己耳朵在房间里打转儿玩,自己还得笑着讨饶。
    一直沉默寡言的萧雷忽然问道:“小哥,你能算出赵家老太爷二十年前的症状跟脉象,这怎么可能做到呢?你是神仙,会算命?”
    大明朝的人还真是信这个,神仙啊,算命啊。
    “这个其实也不难,只是隔行如隔山,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要是仔细解释的话,妮儿又要说我不说人话了。”况且笑着说。
    “那是不是跟算命似的,算出来的?”萧雷不明白的是这个。
    “不是,其实真正做到国医圣手那种境界,不但能算出这个,而且能推算出一个人从小到大生过的病,和以后要得的病,甚至可以预先知道一个人的死期。”
    真的啊,这都行?萧万里惊讶不已。
    只有萧妮儿一点不惊讶,在她眼里,况且就是神,而且是最帅的、最有风度、潇洒无比的神。
    在萧妮儿心目中,只怕别人想不到,不怕况且哥哥做不到。
    “可是怎么可能呢?”萧雷跟萧万里一起问出来。
    “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我只知道可以做到,但为什么就不知道了。”况且老实回答。
    这其实就是所谓的道,不仅是医道,许多大儒、高僧、道教大德都可以做到预测人的生死时辰,丝毫不差。
    但其中原理没人能解释清楚,谁想去解释,谁就会被绕进去。
    为什么?因为道是宇宙观,包罗万象,大了去了。最好的办法是学会领悟,而不是非要找出个什么说法。
    明末大儒黄道周起兵抗清,后来战死沙场。后人在他曾经学习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他在一个石桌上预刻着自己的生死时辰,一时视为神人,此事载之于明史,附在黄道周传后。
    “哦,我还以为小哥会算命的呢。”萧雷笑了笑,不再问了。
    吃过饭后,他回到屋子里,喝着萧妮儿端来的茶,脑子里却在回想着白天看过的病人,思索着自己的治疗方案跟开出的方子,这是他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唯恐哪里疏忽了。这样做也能让他温故而知新,从中发现许多被自己忽略或者根本没注意过的事。
    越是给人治病,他越是感到心里空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人生有涯,学也无涯,仅以医术而论,就算一个人学习一辈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然则那些医术精湛而近乎道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弄懂书本上的知识,把家传医学记得烂熟,算的上是个成熟的医生,但离道还有十万八千里,起码说,临床经验还需要积累大量的经验。
    有时候,他会像练习书法绘画突然迸发灵感一样,捕捉到医术中缕缕大道的韵味,可惜只是一闪而过,无法久住心间。
    但他心中却是窃喜,这说明术是可以转化为道的,他欠缺是磨炼跟修炼,既需要不断精通书本上的医术,更需要在临床中不断磨炼自己。
    他不敢给赵家老太爷马上针灸,就是因为心中酝酿了一个想法,要用足七十二根金针,使用大周天疗法,这种方法他还从没用过,难度太大。
    这几天都是一边用药调节老太爷的身体,培养他的元气,一边在心里一遍遍思索这大周天疗法的所有细节。
    况且在静静等待时机的成熟。
    正想着,忽然萧万里走进来,坐在他面前,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小哥,有件事我请你实话告诉我。你毋嫌我冒昧,也别怪我多事,若不是将妮儿托付给了你,我也不会多嘴。”
    况且诧异道:“您何必这样说,有话尽管讲,我保证如实回答。”
    萧万里又沉吟片刻,才鼓足勇气问道:“小哥,你是不是山中的神药成精了,跑到下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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