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正式踏上了明朝兄弟况且的人生路途。
    早上卯时,他就醒了,正是多年的积习。他先不下床,而是在床上盘膝坐好,开始修习况钟传授的调息养生功,这种功法既不是禅家入定功,也不是道家丹鼎功,而是基于黄帝内径的一种养生法门。
    先吐出几口浊气后,他开始静静调息,要做到息长而匀,据说修习这种功法深的人,真能呼吸至脚踵,一次呼吸可达几个时辰,这只是一种传说,真正做达此境界的还未见过。
    待脑子里晴朗后,他开始用意识游走全身奇经八脉,也就是周天。游走三十六周天后,徐徐降心于腹中丹田静养。
    这种功法每次需一个时辰,然后下床慢慢走动几步,接着就是来到庭院中练习医家五禽戏。况且练习的五禽戏乃家族嫡传,这种功法后来可能失传了,所以不见于后世的书籍中。
    他脑子里也有几种五禽戏的功法,可跟现在练习的都迥然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吐气发声,然后是经脉流传,有的只是较后世精密许多,有的则是截然相反。可见后世的五禽戏基本都是伪造的。他忽而猿型,忽而虎啸,忽而熊奔,忽而鹰击于上,忽而鹤唳长空。
    “好,少爷练的越加好了,老爷练的也不过如此。”纪五早上起来汲水饮马,看见练习的况且,喝彩道。“少爷,您身子刚好,别急着练把式,小心累着。练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况且笑了一下,继续练下去。
    一套五禽戏练过后,就是行功,这也是一门医家功法,绕院行走,却不走八卦九宫,而是有着独特的步伐,主要讲究是身形如鹤,行步如猫,走的也是猫步,只不过不是直线,而是绕圈。
    这套功法据说练至极致,可以做到行走时点尘不惊,不留足迹。
    走了三十六圈后,他缓缓收工。感觉周身似欲浮起,两腋间似有微风上托,飘飘欲起,周身骨骼筋络都松开。这套功法他可是从三岁起练习,已经十年了,也颇有根基。
    “嗯,练的不错。”况钟不知何时出来,在门前望着他,赞许地点点头。
    况且急忙上前请安问好,然后随父亲进去洗漱梳发,带好头巾。
    古人的头巾实则就是后世的帽子,或者不如说后世的帽子是由古代的头巾发展而来。明代的头巾已经是固定成型的,只要戴在头上即可。就像领带一样,也有现成的带拉链的,只要套在脖子上拉上拉链即可。明代的头巾就相当于有拉链的领带。
    那时候重礼节,一般来说,出门不带头巾是很荒唐的事,除非你硬要玩玩两晋风流这种行为艺术。在家时可以不带,谓之科头,也就是秃着脑袋。况钟治家严谨,父子之间有时也如宾客,所以在家一般也得带上头巾。
    回到堂室后,刘妈已经把饭菜摆好,两人入座后,况毓从内室出来,先向父亲敛衽请安,然后就坐在哥哥旁边,三人谁也不说话,开始吃早饭。
    早饭倒是简单,稀饭、馒头和几样咸菜。纪五早上是在外面的伙房中自己吃,刘妈则是等他们吃完后,收拾下去再吃。
    吃过饭,况钟就去前面的店铺中准备给病人诊脉。况毓回到内室,或是针黹女工,或是读书写字,倒没有任何要求。
    况且的事就比较繁重了,每隔一天他都要随父亲给病人诊脉,先是他父亲诊脉,然后让他诊。
    况钟写下药方后,他还要记下来,晚上时,他就要对父亲说出每个病人的脉相,然后背出父亲开出的药方,就自己理解来解说药方中君臣配伍、各味药剂量大小,以及为何如此,以及整个药方主治的医理和药理。
    古代医药不分家。不像后来的西医,治病的只管开药, 制药的专管制药,也就是医药分途。
    好在况且就有过学围棋的基础,而学中医就像学围棋,初始并不繁难,相反许多原理是很简单的,药学读读本草也就差不多了。然后却是越来越难,永无止境。
    据说中医学和易经具有同样的原理,也有说中医就是从易经发展而来,不管怎样说,其博大精深至无边无涯却是一样的,所以能精于这两者的很少,相反街上骗钱卖卦的和杀人的庸医却遍地皆是。
    这样背诵药方一段时间后,逐步增加难度,不再让他看药方,而是让他自己到一边开药方,然后收好。晚上,父子两人先对看病的脉相,再对开出的药方。若有差异,父亲就以此当作范例,来剖析他开的药方中的种种弊病。
    就像老师一笔一画的评点学生写的字一样。
    这种教学法也已经有三年了,倒是见效奇速,近来况且开的药方基本和父亲相差无几,有的只是用药剂量大小。这严格说来已经不是毛病了,就像厨师烹饪,各种调料加多少都无一定,用药剂量也是如此,多有多的道理,少有少的说法。
    由于况且昨天在药房药着了,父亲决定给他三天假,让他自己随意在房中温习经书,练习书法绘画,自行调理。
    古人学习较后人还是宽松许多,只是条件也差了许多。师资力量、学习资料等等都是后世见优,相差可说是天地之别。
    至于访亲会友,这些从来不受限制,只要不荒废功课,还是可以自由安排。况家在苏州府无亲戚,也没有世家通好,况且倒是有几个文友,来往也不密切。一月见个几次,互相切磋诗文书法围棋而已。
    况且在屋中只是闲坐着,脑中却是反复思维:自己能成功瞬移过来,看来那些人所说的先前瞬移过来的人也一定能成功。他在前而我在后,如果量子设定的是追踪,那人势必也生活在苏州附近,这要好得多。可是,苏州也够大的呀,一时还真是无处寻觅,何况还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
    怎么想他也想不出一个寻找对手的好办法。他又想,按说张居正此刻在北京已经出道了,我得想办法学本领,争取早日到北京去,到他身边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到一定时候办法就有了。
    他抱定这宗旨,随手翻翻手,脑子里却对应着后世现代印刷的文本,这样两相对照着,不像读文章,倒像是干起古籍校对的活儿了。
    “哥你忙啥哪?”况毓悄悄走进来。
    “我没忙啥,爹放我三天假,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老实回答。
    “那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一天天呆在家里,都快闷死了。我让刘妈妈带我出去,她又总说没空。其实我知道,她是怕爹爹不让,要是你带我,爹爹一定会同意的。”
    况且一挥手,那意思是:走!
    况毓压低兴奋的声音说道:“真的,哥哥你答应了?”
    况且使劲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父亲是小心过度,总怕家人遭遇不测,所以平日里对况且有一些限制,对况毓则很少同意她出家门。
    “太好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况毓一溜烟跑回去。
    况且来到药堂,跟父亲说要带妹妹出去走走,散散心。况钟想了想说道:
    “也好,你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去玄妙观走走吧,那里热闹,不过要小心城里的恶少,躲着他们些,千万别逞匹夫之勇,跟他们斗拳脚,免得跌了自己身份。”
    况且应诺。
    况钟让纪五叫来刘妈,吩咐刘妈陪着况且兄妹,这才让他们出门。
    “老爷今天这是开恩了,叫你们兄妹出去玩,其实就应该这样,你们这年纪,天天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刘妈也替他们欢喜着。
    她先去门前叫了顶轿子,然后带上银钱,这才领着他们兄妹出去。
    出门上了轿子,况毓就像鸟儿出笼一般,掀开轿帘,贪恋的看着街上景物,欢喜的叽叽喳喳不停说着。
    况且却感到别扭,这轿子坐着倒是安稳舒适,就是太慢了,还没有那种人力车跑的快。看看街上也没有,可能人力车到了清朝才有吧。
    他又怀念起人都挤成罐头状的城市公交车了,拥挤虽然不舒服,可毕竟有速度啊。看来要适应古人的慢节奏还得一段时间。
    况毓抓着他的胳膊,央求道:“哥,你以后没事就带我出来玩好不好?”
    “嗯,只要有机会,我就带你出来。”
    “小姐,那哪儿成啊,没事就跑出来玩,那不成了街上的野丫头了。您是千金小姐,要养成大家闺秀的风度仪礼才行。”刘妈吓了一跳,赶紧打消她这狂妄念头。
    况毓扳着脸大声说道:“我才不管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我只要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就成,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这小丫头够叛逆的,不过我喜欢,他心中想着。况且是真心疼爱妹妹,只要妹妹求他做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哪怕事后受父亲的斥骂责罚。现在的他又是两种记忆混杂一起,所以两种角色总是快速转换着。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老爷知道了可了不得。”刘妈吓得脸都白了,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没等到观前街,况毓就嚷嚷着要下来,不肯做轿子了。她看到一家绸缎庄摆出的各色绫罗绸缎,顿时眼睛被吸引住了。
    进入绸缎庄后,伙计一看就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由家人领着出来玩的,急忙上前奉承,向他们推荐各色绸缎。
    况且不想买什么,也根本不看,况毓却看中几样绫罗,要买回去做花,扎在头上,小姑娘天的性,此时表露无疑。
    不过她也知道父亲一向的教训就是,况家是布衣人家,与绫罗绸缎无缘,所以心中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让刘妈买下来。
    “哥,你说这些好不好看。”她转头问况且,其实是让他拿主意。
    况且对这些浑不着意,见妹妹意思中透着喜欢,就附和道:“好看,买下吧。”
    他一发话,刘妈虽觉得些不妥,还是掏出银钱买下。毕竟况且是正经主子,在外面他的话就是命令。只要不出大格,她就得服从。
    她也觉得老爷是过于严格了,况家虽说比不上那些有根基的大门大户,却也不算清贫,一个有名的医生在哪里都不会害穷。
    “爹爹会不会骂咱们啊?”出了绸缎庄,况毓心还是放不下,忐忑的问。
    “没事,有我哪,你放心买。看中什么就说。”
    况毓把脸贴在况且胳膊上,撒娇的撅起嘴。
    况且有些心酸,几条绫罗而已,就让她遭受如此的心理折磨。看来自己变小了也不是什么都好,如果还是原来的年纪,他就可以自己独立赚钱,妹妹别说买绫罗,就算是把这家绸缎庄买下也没问题。
    到了观前街上,况毓只顾东张西望,看不够的街景,看不够的物事,却再没要买什么。在一个转角,看到有卖酸梅汤的,她几步跑过去,就站在摊子前了。
    况且和刘妈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就过去买来酸梅汤,况且兄妹坐在一张条凳上喝,刘妈站在旁边喝,什么时候都要讲究个主奴有别。
    酸梅汤虽然叫卖的说是冰的,其实只是在刚汲上来的井水里冰过,还是温的。这又让他无比怀念宿舍中那台大家伙集体合买的破冰箱。
    “这不是况公子吗?真是巧遇啊。”一个人从对面走过来,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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