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从梳头,开面,清眉到搽胭脂,一切的程序都是如此严谨而慎重,吕如意身着大红立领对襟袄掛,下着八幅绣花罗裙,脚穿绣花鞋,从戴上凤冠,盖上头盖开始,她就是个标准的嫁娘。只是她的心中没有喜悦,从她应了下嫁开始也没有了恼怒,厅堂上拜别了父母,她想如果她的婚姻能还债,那也算报答了父母对此身的养育恩情。
    在这之前她可能有机会逃开,但每每的迟疑跟犹豫让她成为如今的新娘。红色的盖头下的视野,只有小小的一块地,一方罗裙与大红的花鞋,鞋面上绣着连理枝,青色的云纹绵延缀着红色渐变花瓣粉莲,如此的喜气。
    又如此的讽刺。
    周围闹哄哄的人群嘻笑声让她的头痛了起来,像是用针一点一点地刺着脑壳里最柔软的部分,从一小块的面积逐渐扩大,摆脱不掉,晕眩难耐。机械地跟着牵引走动,拜完了天地,被送进新房一个人待着,八月的夏天,一股寒凉从身体里窜了出来,甚至想用手臂去环抱自己求取温暖。
    头还是有点痛,她把脚从地上缩放到拔步床的台阶上,手肘枕着膝盖,头抵在手臂上,整个人蜷在床的边缘。屋子里是安静的,静得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嘻闹声,她缩着脑袋闭上眼睛,彷彿可以藉由这样来逃避这个地方。驀然一声推开房门的嘰嘎声,吕如意反射得捏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她听着脚步声走到跟前停下,「坐好。」那个男人说。
    吕如意没有动。
    对方等了一下,又说,「你想我怎么掀盖头?」声音里没有波澜,反而像是觉得有趣的提高了尾音。
    顿了一下,她慢慢坐直。然后看着一隻秤桿从底下伸进盖头来,眼前被挑亮了。顺着那一抹红色的轨跡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带微笑的男人,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红色暗绣直裾长衫,外搭绣金立领马掛,手持秤桿。
    站在离她大约半步的距离,夏蔚岐,他们,今天拜堂成亲了?
    「过来吧,」他把秤桿摆在桌子上,对她说:「喝杯酒暖暖身子。」
    迟疑地,她接过对方倒的酒,他像是想起了甚么,握着她拿杯子的手,与他的交缠:「交杯酒。」不带犹豫,一杯见底。
    入喉是冷的,随后酒精渐次的灼烧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下。吕如意也乾了那杯酒。
    她的配合似乎让对方很是满意。扬声唤来了一双女孩,恭恭敬敬的站在眼前,说是日后服侍。
    「灵儿呢?」吕如意问。
    「陪嫁啊?」思考了一下:「算了,有需要就留着。」他指着其中一个:「你去,把灵儿换来。」对方应声去了。
    「谢谢。」吕如意说。
    「不用。」对方又挥了挥手让另一个女孩下去。
    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
    夏蔚岐给自己又添了一杯酒,把玩了一下,又一口乾了,然后他也给她倒上一杯:「喝吗?」
    吕如意摇了摇头。
    然后对方又喝了一杯。
    「知道吗,你爹今天跟我借了多少?」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一个数字,讲完又自己笑了笑:「呵呵,加上之前的,我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亏本了。吕如意,你值那些钱?」
    「值不值,不是你这娶的人说了算?」
    「呵呵,这倒是。」看得出来对方有点醉了。
    「你后悔了?」她问。
    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篤篤篤的声音,他没有回答,举着杯子又乾掉一口,「后不后悔也已经娶了。你明早跟我去拜见......记得,乖一点。」
    然后他有点踉蹌地站起来,吕如意也跟着站了起来,本能地要去扶他,对方却退开了,手按了按脑袋,「让灵儿来服侍你把那身衣服换了。我去洗洗。」然后他也不等吕如意回答,自顾自的走了。
    半开的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吕如意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这人,是甚么意思?她呆站了一下,唤了方才的丫头来问灵儿,对方说灵儿去烧水了:「那等她好了让她过来。」如意坐回茶几前,脑子里思考着刚才夏蔚岐说的话,他到底是甚么意思?真的后悔娶她,那又何必逼她嫁?
    「也许真看上我的脸。」她摸着脸自言自语。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灵儿从门口进来:「小姐,要洗澡吗?」
    对方穿着喜气的粉色衣裤,头发绑成了两条辫子,对半折起来用红丝带扎着。看着熟悉的人吕如意眼前一亮,「好啊。」
    在灵儿服侍之下,梳洗完也换上了乾净的中衣,「小姐,我在隔壁的下人房,晚上有甚么需要就唤我。」她准备离开,「灵儿,陪我说说话。还有,今日不比往昔,该怎么叫人怎么叫人,别轻易得罪人。」
    「小姐,我省得。」顿了顿,灵儿又问:「小姐,您不难受了?」
    吕如意摇摇头,「难受如何,不难受如何,还不是已经嫁了。」
    「喔。」
    她像是想起了甚么,把一直带在身上的荷包递给灵儿:「要是有机会,帮我交给他。」
    「他?」
    「林大夫。」
    灵儿皱了皱眉,「小姐,您这是又做甚么?」
    「我把木梳还给他,不信你看。」她把荷包的束口拉开一点给她看,露出了木梳的顏色。犹豫了一下,她才接过那个荷包,收了起来:「我尽力。」
    「灵儿,谢谢你。」
    正说话间,夏蔚岐推了门又走进来,灵儿走上前行礼叫人:「老爷。」
    「不叫姑爷么?」对方不无嘲讽地说。
    「你让她喊我小姐,她就喊你姑爷。」吕如意说。
    「哼哼,我听她喊你小姐挺好的。」
    「灵儿。」
    灵儿会意重新行了一个礼:「姑爷。」
    「下去吧。」夏蔚岐挥了挥手。
    「你倒是会教人。」对方走过来倒了杯水,自斟自饮。
    「我只是识时务。」她说。
    轻笑了一声,随后他又说:「确实,你和那位林大夫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吕如意,你可想过,那人可是鰥夫。」
    「鰥夫又如何?」
    「那你可知,他发妻是怎么死的?」
    「......落崖。」
    然后那人的笑意更明显:「是的,落崖,连尸首都没找到。」
    「你倒底想说甚么。」对方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可他不管不顾的絮絮叨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落崖失踪的妻子重新出现了,他还会选择你吗?他是不是还爱着那个失踪的发妻?那个人一出现他还能继续爱你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嫁的是他,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噢,最不济林大夫还能享齐人之福──」
    「够了!」
    吕如意最终打断了对方的步步紧逼,他是故意的,故意要搅起她最不愿去想的东西,──人的心里一但停驻过一个人,又要怎么证明他现在对你的誓盟能持续永久?──如意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她认为纯粹的感情,已经被扬起起池底污浊的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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