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歹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郭络罗三官保也不觉得丢人了,便拱手作揖,挥别纳兰容若,转身便乘着马车回府去了。
    在马车上,他的脑子也没闲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飞快地在脑中整理着纳兰容若给自己的信息,事情的脉络仿佛渐渐清晰了起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德嫔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先要造个神秘的噱头,搞什么“预约”、“请柬”,不过都只是饵料罢了,而那些被邀请入席之人,仔细想想,个个都是德嫔一派、或是与德嫔交好的妃嫔相熟之人。
    而德嫔请他们入席,无非是提高酒楼的档次,增加旁人的期许,在京城中的权贵人家中名声大噪。
    而其中一席请了如纳兰容若和与其相交甚好的文人墨客,诗文流传,恐怕引得富商文人也心生向往。
    而那席间的清淡却又原味自然的食物,自然都为了陪衬那一碗世间唯有此处能吃到的神仙汤了。
    京中豪富如过江之鲫,个个都是有钱没处花,每日唯一琢磨的事便是如何花钱。这下可好,就为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头,这些人就能豪掷千金,眼睛也不眨一下。
    如此看来,这德嫔是为了将这些肥鱼引上钩,颇下了些苦心,只待这酒楼的名气足够大,挤破头往网里钻的肥鱼足够多,就打算一网打尽了。
    郭络罗三官保此时已觉得女儿委托自己查探的事情已被自己抽丝剥茧,真相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了。
    德嫔如此费心费神,其中缘由自然不必想,想必是为了钱的。
    这酒楼打出名声后,门户大开,再提高价格,她便可以狠狠宰这些京中豪富,好在皇上、皇后面前卖好儿。
    “太天真了,太天真了。”郭络罗三官保不由得扶掌冷笑两声。
    这酒楼的噱头唯独有这一道神仙汤罢了,若是这配方被人所知,或是别的酒楼也得了材料仿着做来,到那时,京城上下遍地是神仙汤,还会有人挤破头来你这故作玄虚的酒楼么?
    若是如此,德嫔如此苦心的计划被自己看穿,前期砸进去的修缮酒楼、购置食材的钱财都打了水漂,就算是皇上不在乎这九牛一毛的花费,也定然会觉得德嫔聪明反被聪明误,对她生了厌恶之心吧。
    一想到自家的女儿能因此在宫中扬眉吐气,郭络罗三官保便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
    “保福,你代我去做两件事。”郭络罗三官保撩起车帘,对前头赶马的小厮说道。
    “老爷您吩咐。”那叫保福的小厮应道。
    “第一件,去京中各大酒楼找大厨寻访,问谁能猜到其中配方,或是知道原料之类的,重重有赏。若是无一人知道,便花大价钱,或是叫大厨乔装偷偷混进去,或是趁夜半翻墙入厨房,不拘手段,一定要将那神仙汤的原料偷出来。”郭络罗三官保眯着眼睛,一边捻须,一边缓缓吩咐。
    “另一件,便是回家拿银子,假托旁人的名义,买通内务府里管运输的太监,不拘花多少银钱,定要打探出这原料从何而来。”
    吩咐罢,他望着视野中那依然笼罩在神秘面纱之下的酒楼,冷笑一声。
    不出一月,我定然叫你这酒楼关张大吉!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哄抢
    京城中曾经最为显赫的和景楼, 如今门可罗雀。
    说来也倒霉,和景楼曾经凭借着一位山东来的大厨声名鹊起, 尝过他所做菜肴的人都说这菜里有一股别的地方没有的鲜味。
    这一招秘技便让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奈何约莫一年前, 这位大厨就在重金的诱惑下,入了钮祜禄府,做了钮祜禄府的私厨, 将这一秘技也带入了钮祜禄府。
    从此,和景楼的菜肴中再也没有这一独特的鲜味,慕名而来的宾客也如鸦雀般纷纷散去。
    那和景楼的老板本来还想着能靠着往日的余晖再撑些时日, 再寻一位大厨坐镇,重振辉煌, 不想正当此时,京中凭空竟出现了一家神秘酒楼, 出入者非富即贵, 流连其中,赞不绝口。
    和景楼老板看着本来常入自家酒楼的那些豪富子弟, 如今却在这凭空出现的神秘酒楼里一掷千金, 心中酸得能挤出水来了。
    他本来雇了几个无赖打手, 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来败坏这神秘酒楼的生意,不想不过两个时辰,这些平日耀武扬威的街头恶霸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老板啊,这一单生意我们可做不了,这家酒楼背后的主子可是惹不得的!”
    “是啊!若不是小的跑得快, 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
    ……
    和景楼老板瞠目结舌,他能在京城地界开酒楼许多年, 自然也是背后有势力罩着的。
    自己虽然是这酒楼明面上的主人, 背后的人却是布政使李大人, 这才能多年来经营顺利。
    如今,竟然自己也碰上了个钉子。
    和景楼老板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能在京中不把地方布政使放在眼中的势力,若非朝中重臣,便是宗室权贵了。
    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叫伙计收拾收拾店铺,把另半边店铺租赁出去以赚些银钱时,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你是何人?今日店已打烊,明日再来吧。”和景楼老板一眼就看出对方绝非善类,便要敷衍过去,不想对方却一把用手抵住了门板。
    “老板,那家酒楼近日越发嚣张,京中酒楼饭馆苦其久已,老板是否有想法,把这酒楼从京城赶出去?”那人一副富贵人家的小厮打扮,笑容在烛火下明明暗暗。
    和景楼老板心中猛地一动,犹豫不到半刻,便开门将对方让了进来。
    夜半,郭络罗府中。
    “小的按大人的指示,去找了那和景堂老板,果然有所收获。”那被派去酒楼老板处查探情报的小厮保福垂手回道,“从前和景楼一位大厨,也是有能将菜添加鲜味的绝技,不过他只是添加少量在各色菜中,以作画龙点睛之效,并不曾大张旗鼓地宣传。”
    “那店老板可曾知道这鲜味的关窍之处?这厨师可能寻得到?”郭络罗三官保心中一阵狂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找到了知情之人。
    “店老板说,那大厨甚是宝贝那秘方,平日贴身藏着,即使是老板本人也没机会接触,也对配方一无所知。”保福摇了摇头答道,“那大厨被钮祜禄府纳为私厨,如今恐怕咱们是接触不到了。”
    郭络罗三官保听见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即将断掉,心中不甘,气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回茶几上。
    “老爷先别急,那店老板虽然不知其秘方,但对小的说了此物的模样。”那保福赶紧补充道,“说是几次无意撞见的,是一种如此这般的粉末……”
    他比划了半天,郭络罗三官保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了下来。
    既然知道是一种粉末,那便好找多了。想来定然是德嫔不肯假手他人,定然是在宫中秘密配好后再送出宫外的。
    若真是如此……只要从内务府这一连同宫内宫外之所下手即可。
    别的地方,他一个四品佐领难以插手,但是若是内务府,可就是他最如鱼得水的地方了。
    一想到此处,郭络罗三官保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承乾宫中。
    “你这些日子都闷在自己宫里,也不见你出来,宣琬日日吵着想见你呢。”佟皇后今日难得偷闲,便将淑岚和小胤禛接来自己宫里。
    “她哪儿还记得我呢,明明就是想和胤禛玩儿罢了。”淑岚的话里颇有些酸溜溜的,往堂中两姐弟那瞧去,一边重整了棋盘。“我这几日天天调那神仙汤要用的料,终于制完了一批,昨日送出宫外,应该够用许久了。”
    宫中的后妃们常与皇上下围棋以为乐,淑岚却永远都学不明白,便拉着佟皇后教了她简单易懂的五子棋。
    不想自己的这个老师才教了没两盘,佟皇后这个学生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盘中能赢八盘,把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偏巧佟皇后还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瞧着自己,一边杀气腾腾地落子,一边笑着问自己:“学生这一步下得如何?”
    闹得淑岚抓耳挠腮,只好一推棋盘:“不下了不下了,看得我眼睛痛。”
    佟皇后一边拉着她再下一局,一边叫章嬷嬷端点心上来,却见淑岚的贴身宫女青雀急急地走了进来。
    “是怎么了?”淑岚连忙开口问道。
    青雀一向冷静谨慎,此时竟然如此神色紧张,不知是出了何事?
    “回娘娘,奴婢方才遇见那内务府的太监,他与奴婢说,昨晚内务府送出宫外的那些制神仙汤的调料车,出事了……”青雀的声音都带着些哭腔。
    “哦?是怎么回事?”佟皇后有些吃惊,忙叫盼夏把青雀扶起来,叫她细细说来。
    青雀站起身来,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开口说道:“昨日内务府如娘娘吩咐一般,将下个月酒楼所需之物送去时,三辆马车中,有两辆出了事……其中一辆是行至河边时,拉车的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车翻了,东西都落进河中去了……另一辆是行至偏僻处,说是车辕坏了,停车修理时,一个不提防,车上的物什便被一伙乞丐哄抢了。”
    “乞丐?那负责押送之人竟然没去追?”佟皇后连忙追问。
    “当时天色昏暗,且正值出城之时,行人如织,据押车的小太监说,只一会儿,那些乞丐就抱着东西一哄而散了,不知所踪了。”青雀红着眼圈说道。“幸而还有一车平安送达,店中的神仙汤还可勉强供应几日。”
    佟皇后听着这话,不合理之处太多,一时怒极反笑。
    无论是货物意外倾倒进河里了,还是被乞丐抢走了,无非就是货物无从追索了。
    而这车上的东西真正去了哪里,只有押车的人自己知道了。
    平日里运送贡品,或是粮草有失者,都会受到严惩。但往往货物所带来的利益过大,押车之人便也愿意铤而走险。
    若是出了一次意外也就罢了,接连两次意外,定然是有人为图重利,而人为制造了意外。
    惩罚押车之人自然势在必行,但车上所载的神仙汤原料,都是淑岚辛辛苦苦制成的,哪能如寻常之物一般容许有失?
    佟皇后十分忧虑地望向淑岚,本想安慰两句什么,却见淑岚面上不但没有失望、震惊之色,反而一副气定神闲,早知会如此的模样。
    “你……可好?”佟皇后知道那酒楼是她多日来的心血,如今被人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抢走调料,生怕淑岚是在这样大的打击下被刺激得不正常了,不放心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淑岚却对着佟皇后灿然一笑:“我没事,只是这出事的两条线上的人,都得严查。”
    “出事的那两辆马车所涉及的一干人等,如今已缉拿关押,等候娘娘发落。”青雀连忙开口道。
    佟皇后点了点头:“还须好好审审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看看他们是和谁在宫外勾结,竟敢用官中的东西去谋私利!”
    说完,她又望向淑岚道:“还好还有一辆马车无事,还算不全折进去。只是你为何当时便分了三车运送?是早就料想到这些奴才们会手脚不老实?”
    寻常运送货物,为了方便管理,都是同一品类装在同一车中。淑岚特意叮嘱分了三车运送,虽然奇怪,倒也因此得以挽回部分损失。
    “内务府那时当值管运送的太监有三人,若合流为一队押送,难免彼此之间推诿责任。因此,我便叫三人分别押送,在不同的时辰,走不同的路线,如此便可看出,真正被外人买通的人是谁。”
    淑岚解释得口干,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自然,这一路无事的马车并不代表就清清白白,可以信任,也许只是管事的太监畏惧责罚,不敢行冒险之举罢了。但如果这次严惩另外两队,想必能起杀鸡儆猴的作用,警醒他要看着前车之鉴。”
    佟皇后缓缓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便转头对盼夏道:“你去吩咐慎刑司,将这两队胆敢吃里扒外,勾连外人的太监重责八十杖,叫内务府其他太监观刑,叫他们好好记着教训。”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盼夏说道,“只是可惜了德嫔娘娘这些日的工夫,竟然东西就这样丢了。”
    “丢?”淑岚摇头笑了笑,“丢是不会丢的,这些东西,自然会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佟皇后一脸困惑。
    “不出三日,这些‘丢失’的调料便会出现在大小黑市,出现在京城大小酒楼的厨房里。”淑岚微笑,举起三个手指晃了晃,“想来要不了几天,京城所有大小酒楼都会打出牌子,说自己店中也有‘神仙汤’。”
    佟皇后听闻此言,不由得睁大了眼。
    若真如此,淑岚这些日的筹谋不就化为乌有了吗?密不外传的神仙汤也被旁人学去,这酒楼可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真的傻了不成?
    郭络罗三官保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忧虑之处,便是那日自己使钱打通关系的两人被打了个半死,惨叫声回旋不绝,接着便被丢去服苦役。一路拖行的哀嚎让他经过时膝盖都有些发颤,心中也是发虚。
    但对方受了刑,倒也没有招认出自己来。并非他们仗义,而是因为自己早有远见,此番隐了姓名,转了几层关系后才找上了他们。幸好如今中间人已被自己安排着连夜出了城,如此一来,自己便安全了。
    但如此一来,内务府上下恐怕要被整肃一番,以正法纪,自己以后便不这么好钻空子了。
    不过还好,他的计划已得偿所愿地顺利推行了。
    他算定,自从那调料被劫走后,那神秘酒楼的做神仙汤的原料停供,而德嫔做新的又要时日,这个关头必然会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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