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冷着脸道:“卫将军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卫铮笑着道:“这次是要紧事。”
    他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放到沉鱼面前,道:“这件事还请娘子帮忙。”
    沉鱼接过那信笺,上面清清楚楚的列着苏建的罪责,从贪污腐败到此次兵败之过,事无巨细。
    她讶然道:“这是何意?”
    卫铮道:“二娘子的长兄在御史大夫府任职,找几个御史上书此事,不难吧。更何况,我早听说御史大夫府一直在查找苏建的罪状,我想这也正是二娘子的手笔吧。御史大夫府之所以没有上书,是因为缺少实证,如今便有了。”
    他说着,指了指信笺,道:“里面有卫家军相关人员的供述,他抵不掉。”
    “你想我帮你?”沉鱼望着他。
    卫铮勾了勾唇,道:“我还以为我和二娘子已是同盟了。自己人帮自己人,不算帮忙,算协作吧。”
    他见沉鱼眉间微蹙,便道:“娘子放心,此次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将苏建拉下水,绝不会害大公子为难,更不会让大公子身处险境。等苏建认了罪,供出当年之事,为卫家翻案便有机会了。”
    沉鱼思忖道:“苏建有舅父庇护,只怕不会那么轻易认罪。”
    卫铮笃定道:“他一定会认罪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揉了揉沉鱼的发顶,道:“有劳姜二娘子,告辞了。”
    他眼底带着笑意,一时间,沉鱼竟忘了推开他。
    她只是怔怔的望着他,像是穿透时光,看到了别的人。
    “相信我。”他轻声道,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可……”沉鱼还未说完,他便消失在了沉鱼的视线里。
    沉鱼这才如梦初醒,攥着手中的信笺,又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苏建,他真的会乖乖认罪吗……
    沉鱼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她站起身来,朝着姜子彦的院子走去。
    *
    “这上面的东西若真是事实,卫家的事便有希望了!”姜子彦将那信笺放在桌上,细细勾画着。
    沉鱼道:“这上面的事我未曾查证过,还请长兄费心。”
    姜子彦道:“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筹谋了三年,如今总算看到些希望了!”
    沉鱼点点头,又嘱咐道:“长兄,千万注意安全,保全己身。”
    姜子彦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
    “对了,听说傅博之身子好了,淮南王已派人送了他回去。等西域各国朝贺之后,淮南王和傅灵也会离开了。”姜子彦说着,又道:“此事一了,落雁也可另择夫婿了。”
    沉鱼笑着道:“是啊,这桩亲事沉在长姐心头这么多年,总算是了却了。”
    姜子彦道:“这次多亏了你。”
    沉鱼笑笑,道:“长兄不必说这样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舍不得看长姐嫁给傅博之那个混蛋。”
    姜子彦重重的点点头,只觉喉咙微涩。
    从前他一直觉得这个妹妹骄纵而不自知,待他们总是冷冰冰的,实在亲近不起来。如今却觉得她温柔和煦,做事大方周全,她心里有他们,而他们心里也把她当落雁一般疼爱。
    *
    三日后,两名御史上书呈送苏建的罪状,弹劾苏建贪墨军粮、临战退缩、构陷卫伉等罪状,更有卫家军中军士们联名上书,皇帝大怒,朝野哗然。
    皇帝命廷尉府重审此事,将苏建投入天牢,以备候审。
    *
    转眼便到了各国使节入宫朝贺的日子。
    一大早,整个堂邑侯府都忙碌了起来,唯有沉鱼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沉鱼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手中的书信,眉头不觉蹙起。鸢尾和桔梗帮她梳妆着,知道她有心事,便都不敢搅扰她。
    “看来,舅父还是想护着苏建啊。”沉鱼心中想着,点燃了手边的灯烛,将那书信放在灯烛中烧成了灰烬。
    “送信的人可还在?”沉鱼问道。
    鸢尾点点头,道:“还在门外候着呢。”
    沉鱼站起身来,从桌上取了信笺,写了一行字后便将那信笺封好交给鸢尾,道:“让他转告卫铮,要快!”
    “诺。”鸢尾知道事态紧急,便也不敢多问,便将那信笺递了出去。
    沉鱼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她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卫皇后给她的镯子,据说,这是卫家的传家之物,但愿舅父能认得。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卫铮送来的书信,上面清楚的写着,“陛下有旨,不可对苏建用刑,故进展不大”。
    如此,便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
    宫门前早已堵的水泄不通,有各国使节、有朝臣、有世家家眷,大汉历经数十年,也终于有了万国来朝的气派。
    薄太后坐在长定殿中,眼底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
    合欢走过来,在她耳边道:“这么多日子,总算见到太后娘娘的笑颜了。”
    薄太后见陛下正和朝臣们说话,无心管这里,才低声道:“哀家这个儿子,守城之才而已,这么些年也就这件事做的漂亮些。”
    合欢抿唇一笑,道:“这话让旁人听去,又是一场风波了。”
    薄太后笑着道:“那就不让旁人知道。”
    合欢道:“奴婢省得。”
    她说着,又看向纷纷入座的人们,指着左边第一个位置道:“那个就是卫铮。”
    薄太后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戴着面具?”
    合欢道:“说是战场上受了伤。”
    薄太后叹息道:“如此倒是可惜了,瞧着也该是个很周全的孩子。”
    合欢点头称是,又道:“奴婢听说,他与姜二娘子似乎走得很近。”
    “沉鱼?”
    “是,有人瞧见他曾拦下姜二娘子的马车,娘子也并未恼怒。”
    “这倒是奇了。”薄太后又不觉多看了卫铮一眼,道:“他这身形……瞧着倒有几分熟悉。”
    合欢低声道:“据说他与先太子长得有三分像。”
    薄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只仔细朝着卫铮看着,幽幽道:“这就难怪了。”
    正说着,便见傅婠等人走了进来,他们在位置上坐好,偏沉鱼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卫铮正和朝臣们应酬着,似是顾不得这边,可薄太后还是发觉他眼角的余光一路跟随着沉鱼,一点也舍不得离开。
    薄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着招揽沉鱼过来,道:“这些日子你都没进宫来,可是宫外面好玩的太多了,顾不上哀家了?”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说的哪里话?沉鱼再贪玩,心里还是最惦念外祖母的。只是沉鱼是外人,再进宫来只怕不便。”
    “什么外人?”薄太后道:“哀家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侯府是,宫里也是。”
    沉鱼笑着滚到薄太后怀里,道:“那今日沉鱼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外祖母,好不好?”
    薄太后笑着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说着,便朝着一旁的陈婕妤道:“让人把沉鱼的餐具拿到这里来吧。她今日在这里陪哀家。”
    如今妃嫔之中就数陈婕妤位份最高,宫中之事皇帝便交由她管着了。
    “这……”陈婕妤犹疑着道:“今日朝臣们和外邦使节也在,如此只怕乱了规矩。”
    薄太后听着,眉头一蹙,正要动怒,却听得王美人道:“陈姐姐只管去安排便是,今日虽是国事,却也是家事,只要太后和陛下开心也就是了。”
    “好一句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说得好!”皇帝眉眼舒展,道:“陈婕妤,就照太后说的做。”
    “诺。”陈婕妤答应着,赶忙去吩咐宫人了。
    王美人笑着道:“有二娘子陪着,太后今日定然开怀了。”
    薄太后没说话,倒是皇帝开口道:“王美人聪慧懂变通,倒比陈婕妤强多了,这主理六宫的差事还是交给王美人吧。”
    薄太后看了王美人一眼,见她微垂着眸,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不觉蹙眉,道:“这是大事,陛下还是三思而行吧。”
    皇帝点点头,看了王美人一眼,正要开口,却听得沉鱼道:“依着沉鱼看,主理六宫除了要会变通,更要心中有尺,不仅要审时度势,更要有规矩、成方圆。陈娘娘虽行事刻板,却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才有的气度,虽不会忖度圣心,却足以规范宫人,于主理六宫之事而言,也不算坏处。”
    她刻意咬重了“贵女”、“规矩”这些字样,虽未明言,王美人却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出身寒微、身处低位,却妄图凭着揣测圣意而夺得圣心,实在是不堪至极。若细论起来,只怕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陈婕妤在一旁,望着沉鱼的目光宛如望着知己,道:“多谢二娘子执言。”
    沉鱼道:“我并非帮着谁,不过就事论事而已。陈娘娘不必谢我。”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王美人一眼,虽未说什么,眼底却已冷了三分。
    薄太后称赞道:“沉鱼说的正是世家贵女该有的教养。”
    皇帝道:“母后说的是。”
    他说着,又看向沉鱼,道:“沉鱼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是母后教养的好。”
    薄太后笑笑,道:“她从小长在宫中,自然看得多了,见识也就不同了。”
    沉鱼不动声色的将手腕露出来,还未开口,皇帝便道:“沉鱼,你戴的……可是吟秋的东西?”
    众人听得“吟秋”这两个字,皆是一惊。这可是已故卫皇后的闺名,自卫皇后去世之后,世人都以为皇帝恨毒了她、恨毒了卫家,便再没人敢提她了。
    只有沉鱼容色平静,道:“是舅母送给我的,说是很珍贵的东西。”
    上一世时,卫家虽未平反,皇帝却总是和她提起,他是很怀念卫皇后的。那时他为了权力,偏要至她于死地,如今没了权力的桎梏,再回望过去,他最思念的反而是那份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之情。
    如今宫中的妃嫔虽敬他怕他,却再无人敢与他平视,也再无人如卫皇后一般真心爱着他了。
    皇帝果然眼中有了一抹动容之色,感慨道:“朕见她戴过,是她的陪嫁之物。你戴着很好看,想来她也能放心了。”
    他说着,有些内疚的看了沉鱼一眼,道:“去吧,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说话。”
    沉鱼道了声“是”,又不觉看向卫铮。
    他已落了座,他手中握了只茶盏,见她看向自己,便冲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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