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卫戎变得越来越冷的语气,玄扶桑心中渐渐燃起一团火。
    她神情不变,慢悠悠站起身,一边眸中含笑,一边随意踱步至他面前。
    “忠者未必贤,贤者未必能,能者未必忠。满朝文武根本没有几个完全称心之人,更别说万千诱惑围绕身侧,哪个能保证一成不变?”
    “用袁衍,不过是现有局势下的权衡之策而已。”
    “他能谋善断,胆大心细,朝堂之中长袖善舞,仕途之上野心勃勃。”
    玄扶桑语气中含着几分欣赏。
    “当初袁衍所为并没有噬主之实,只是位卑言轻时想着暗地里多方布局,以求安稳罢了。”
    “对于大玄来说,他活着,远比死了更有用。”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日后若我与辰儿交恶,有罪证在手,他在辰儿阵营中也不得不为我谋划。”
    “这样做不会太冒险了吗?”卫戎的声音里泄露了内心的担忧。
    “我会驾驭好他的。”她淡定自若。
    “万一他真起了叛心呢?”她的不以为意让他有些生气。
    “我又不是在他身上孤注一掷。我敢赌,也有资本赌,而他这等重视权势之人,绝对赌不起。哪怕日后他真有了背叛之意,除掉就是。我虽爱才,但也绝不会手软。”
    “万一,”卫戎艰难地说出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情况,“你输了呢?”
    玄扶桑笑了出来,眼神饶有趣味。
    “输了认输便是。若是我还能活着,必定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若是我死了,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死亡一事,她越轻描淡写,他越心惊胆战。
    见如玉少年抿紧了嘴角,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如月光下的无边海洋,玄扶桑明知故问。
    “表哥,是在担心我吗?”
    卫戎一顿,心中漫上羞恼之意。
    那些送出的信,每一封,都是他关心则乱的证明。
    “没有。”他眸中闪过一抹讽刺,“长公主殿下怎会需要区区卫戎的担心?”
    “那表哥为何要过问朝堂之事?”
    玄扶桑面上依然噙着笑,以调侃的语气道:“莫非是想入朝?”
    他眼中忽地浪涛汹涌,簇火燃烧。
    “表哥……”
    玄扶桑刚要说什么,就被卫戎如冰锥砸地的话语截断。
    “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只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吗!”
    他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哪怕你我相识这么久,你还是只想要我为你效命。”
    兜兜转转,他终于问出了心底的怀疑,却用着陈述的语气。
    “什么朋友,什么知己,都是借口。”
    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入了她的局。
    明知道卫戎眸中的失望愤怒已经多有克制,并不尖锐,可玄扶桑还是感到刺眼。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纯洁无瑕如一枝清水芙蓉。
    她刻意柔软了声音,温暖和煦似一缕拂面春风。
    “卫世子殿下怎么如此震惊?难道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留在宫里的?”
    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玄扶桑笑得越发楚楚动人。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此话一出,像是烧红的铁被扔到冰水之中,卫戎眼底的情绪顷刻间冷却下来,
    熟悉的器物书籍围绕在少女周身,无比清晰地昭示着她的习惯爱好,抱负理想。
    他应该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吧。
    可他却觉得,她始终像隐在雾里一般。
    又或者,她就是雾本身。
    若是离得很远,还能对她有个大体认知,一旦走进其中,很可能会迷失自己。
    比如这次,不同以往,她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她不过显露了自己潜在的一丝危险,他就担心到寝食难安。
    哪怕知道她是想利用他的担心,迫使他为她保驾护航,他也还是来了。
    真可谓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可笑。
    他比那位云小公子还要可笑。
    人家尚有谎言编织的美梦作饵,她却偏要他清醒地沦为棋子。
    卫戎静默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玄扶桑一时呆愣住。
    无论是公主时期,还是长公主时期,从没有任何人会在她还没说完话时背身离去。
    朋友间闹得不欢而散,愤然离开,其实,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那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久到上一世,远到记不清。
    玄扶桑有些茫然地看着卫戎的背影,心底又燃起另一股愤怒。
    她不知道,那股幽幽燃烧的火苗,是在生谁的气。
    是气卫戎放肆任性,忘了礼数规矩。
    还是在气自己,身处高位久了,竟然连他算不上冒犯的行为都觉得不习惯。
    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时,卫戎停下了。
    玄扶桑立刻从纷杂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在他转身望过来的刹那,她重新挂上得体礼貌的笑容。
    “卫世子殿下还有何指教吗?”
    玄扶桑看着卫戎一步一步朝她缓缓走来。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温柔,泛着怜惜的光。
    像是一朵雪花飘落掌心,融化成水。
    他走到她面前,用他独有的清澈嗓音柔声道:“扶桑,生气的话,就不要笑了。”
    像是挣扎良久后认命的叹息,关心中夹杂着无奈。
    他到底还是无法冷眼旁观她拿命去赌。
    心脏好像措不及防被轻轻戳了一下,玄扶桑无意识地摘下了脸上的笑容。
    一句算不上抚慰的话,却让她一腔压抑的怒火刹那间燃烧殆尽。
    而在寂寥荒芜,铺满灰烬的大地之上,钻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
    它牵起一股习惯伪装的疲倦,带来一阵酸酸软软的悸动。
    气氛无声缓和下来,而卫戎却又转身走了。
    似乎,他专门回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观卫戎的背影远不比刚才那般冰冷僵硬,玄扶桑心想,这次,她又赌赢了。
    逐利者赐权,重义者予情。
    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城池,只要找对方法,她可以成功收编任何人。
    袁衍是如此,卫戎也是。比起欺瞒,他绝对更钟爱真实。
    卫戎消失在在视野里后,玄扶桑摸了摸心口处。
    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悸动的余波,她微微皱眉。
    略一思索,很快,她便恢复如常。
    无所谓,这点情感波动还不足以影响她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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