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走廊上鸦雀无声,所有窃窃私语都自我扼杀在这份肃杀中。
    祁夏璟懒得再分给男人半个眼神,皱眉冷声让人去催安保,转身去查看黎冬和盛穗的情况。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惊叫声。
    黎冬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接下来的短短几秒。
    恼羞成怒的男人早已失去理智,被祁夏璟推倒在地后没有识相的滚开,反倒是突然安静下来,喘着粗气四处张望。
    几秒后他视线停在某一处,满是血丝的猩红双眼里,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的笑,然后不要命地冲向旁边站着吊水的女人。
    惊叫声中,一切都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男人攥着抢来的吊瓶疯了一般冲过来,对准祁夏璟的头部恶狠狠地砸下。
    清脆的玻璃声响起,沾着血的玻璃碎片接连掉落,一块又一块重重砸在地上。
    闻到空气中淡淡血腥味的瞬间,黎冬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祁夏璟抬手去挡吊瓶的动作电影里的慢速特写,她连衣袖抬起的角度都看的清楚明白,却失语到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祁夏璟被扎伤的右臂无力垂下,潺潺鲜血顺着指尖低落时,她冰冷麻木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
    黎冬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手对于一名外科医生有多么重要。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黎冬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几乎是眨眼就冲到男人面前,揪住比她高出半头的男人衣领。
    剧烈颤抖的十指插进领口,她双手用力到青筋暴出,甚至让男人感到害怕,肥厚的嘴唇很轻的哆嗦着。
    “道歉,”黎冬听见自己从牙缝里咬出字句,战栗的尾音破碎,“我让你道歉。”
    视线被冲涌而上的泪意模糊,眼前的混乱的人和景物都随之晃动。
    耳边各种劝阻声嘈杂不堪,黎冬只能看见四个身穿保安服的人要把男人拖走,反倒更用力地死死攥着男人衣领:“他还没道歉——”
    “没事了。”
    下一秒,有宽瘦干燥的掌心轻轻遮盖在她眼前。
    黑暗中,黎冬敏锐地闻到熟悉的乌木沉香,混着丝丝血腥味。
    “只是皮外伤,”祁夏璟以拥抱的姿势站在她身后,没受伤的手轻捂在黎冬眼前,
    “过两天就会好。”
    黎冬紧攥的双手缓慢松开,宛如做错事的孩童茫然眨眼,感到湿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良久,她听见自己颤栗的声音:“.......还疼吗?”
    “不疼,”祁夏璟低沉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地一点点安抚黎冬失控的情绪,
    “阿黎乖,别哭。”
    他会心疼。
    第14章
    医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时而有器械拿放的清脆声。
    黎冬用镊子将最后一块玻璃碎片丢进铁盘,爬满汗的后背紧贴毛衣,手去够旁边的碘伏瓶子时, 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理智上她清楚伤口不深,不需要缝针, 也没有任何深部软组织肌腱受损,但高悬的心仍像是被人捏紧, 闷的她喘不过气。
    “包扎好了,”她取下手套放在一边, 深呼吸平定情绪, 不自主地叮嘱, “记得按时换药, 伤口不能——”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祁夏璟也是医生, 抿唇闭嘴,转身去整理用过的医疗器材。
    “你话还没说完。”
    骨节分明的手轻握她手腕, 祁夏璟没用力气,只要黎冬轻轻挣扎就能摆脱:“伤口不能什么。”
    黎冬沉默着站在原地,鬓角凌乱眼角通红,让祁夏璟又想起五分钟前,她那颗几乎要灼伤他掌心的眼泪。
    那一刻,在众多冗杂的情绪中,他能清晰感受到一丝卑劣的喜悦。
    无法否认的是,他在试图用黎冬的失态和眼泪向自己证明,她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些年也并没有真正放下他。
    女人绷紧的双唇发白, 祁夏璟抬头静静看进黎冬双眼, 指腹感受她手腕皮肤的温度,轻声道:“黎冬。”
    “你还在哭吗。”
    祁夏璟看清她眼底的自己唇边带笑,嗓音沙哑,带着伪装拙劣的沉着和事不关己——
    他再清楚不过,他对这场差点断送他职业生涯的事故,没有丝毫畏惧之心。
    黎冬同样将男人的漫不经心看得一清二楚。
    旁观者一般的懒淡笑容再次提醒她,祁夏璟除了替她挡灾,本身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没哭。”
    泪意卷土重来,黎冬低着头倔强撒谎,视线对上祁夏璟关切疼惜的眼神,几乎是脱口而出:
    “......祁夏璟,我不会再因为你哭了。”
    分手的时候,黎冬无数次和自己保证过,不再为祁夏璟的事落泪——
    明明她才是主动伤害的人,如果再为了减少负罪感而自欺欺人的流泪,未免也太卑劣。
    祁夏璟起身站在她面前,颀长身影遮挡头顶冷光,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冬,良久,化作一道长叹。
    “小没良心的。”
    压低的喃喃自语一瞬即过,黎冬没听清正要问,下一秒男人没受伤的手就落在她鬓角,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凌乱碎发拨到耳后。
    祁夏璟声线微哑,带着点自嘲和宠溺的无奈:“好,那是我自作多情。”
    或许是失血的缘故,祁夏璟指尖带着凉意,神经末梢受到刺激,让黎冬很轻地瑟缩一下。
    平静湖面被惊扰,两人同时意识到撩头发对他们来说,是太过亲密的动作。
    “那什么,很抱歉打扰两位哈。”
    徐榄满脸无语地靠着门口,他人都在停车场了,突然听说祁夏璟受伤,火急火燎地飞奔过来。
    结果进门就撞上两人一个撩头发、另一个羞涩躲避,拍偶像剧似的,头顶还自带打光。
    “我就废话两句,”徐榄处理正事时,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盛穗现在情况稳定,男的已经被保安带走,围观群众也驱散了。”
    说完他看向明显心情不错的祁夏璟,嫌弃道:“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或者叫律师?”
    “不用,”祁夏璟摇头,这件事他已经想好怎么处理,“让护士通知拍摄的围观群众,尽可能不要让任何照片或视频流出去。”
    他抬头看向徐榄:“去找几家当地媒体,小范围地发布黎冬上午救人的事情,需要时再推热度。”
    他倒无所谓,但如果有心人拍到黎冬对男人动手的视频,再先一步断章取义地发布到网络,舆论走向会非常难控制。
    毕竟人一旦被恶意先入为主后,之后再怎么澄清事实,都很难抹除黎冬曾对病人家属使用暴力的印象。
    “好,那我就让保安把人放了,”徐榄明白其中轻重,似笑非笑的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既然他喜欢动粗,那我就陪他玩玩嘛。”
    “盛穗暂时还需要监护人,”祁夏璟掀起眼皮,“别玩的太过火。”
    “知道了,”徐榄满不在乎地耸肩,侧耳听见走廊出现的重重脚步声,幸灾乐祸地笑了,
    “老祁啊,自求多福吧。”
    “我就提早下班十分钟,居然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刘主任年纪大了比不了年轻人,一路跑来累的直喘粗气,愤怒地瞪着祁夏璟和黎冬:
    “你们两个是刚上岗?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对病人或家属使用暴力,这种事还用我重新教吗!”
    男人看着祁夏璟手上的伤,越想越气,一巴掌重重排在桌面:“为什么不等保安过来!手可以不要,非得做救世主是吧!”
    余光扫过黎冬面露愧色,祁夏璟在她道歉之前,先上前半步挡在前面,懒懒笑道:
    “主任,您吓到我了。”
    “我还能吓到你?”
    “难怪老李说你不是个省心的,以前我算是被你骗了,”刘主任见祁夏璟受伤还嬉皮笑脸,重重叹气,
    “你要是手出任何事,我怎么跟老李交代!”
    祁夏璟眼底笑意更深,勾唇:“您别怕,下次我一定注意保护自己。”
    “还有下次?!”刘主任被气的够呛,瞪着祁夏璟直翻白眼,“看来不给你点教训——回家去给我写检讨!明天交上来!”
    余光扫到黎冬,主任终于想起还有个动手的:“你也一起写!都给我好好反省!”
    “这可是打病人家属诶,主任就这么算啦,”徐榄不嫌事大地靠着墙,胡编乱造道,“外面那男的可说要报警呢,说咱们人民医生恐吓他。”
    “他还敢嚣张?!”
    刘主任感觉天灵盖要被气翻,桌子拍的震天响:“带我过去!今天不让他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吓’,这主任我明天就辞职不干了!”
    送走气愤的刘主任,黎冬在离开前去了盛穗病房,虚弱的女孩安静地昏睡着,床头柜放着一张白纸。
    “小姑娘中间醒过一次,非要写给你,”负责的护士将白纸交给黎冬,看着可怜的女孩不也免眼红,
    “都说孩子年纪小,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病中的女孩难得清醒,白纸上仅有的两个字歪歪斜斜,看得出写的十分吃力。
    ——“谢谢。”
    -
    祁夏璟右手受伤,不方便开车回去,最后只能黎冬代劳。
    露天停车场里,祁夏璟看着黎冬第三次调整后视镜、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忍不住勾唇出声:“你又调回最初的档位了。”
    “......我四年前拿的驾照,只开过三次车,上次还是一年半前。”
    黎冬僵硬地转过身,确认他系好安全带,半晌后建议道:“你可不可以抓着上面的扶手?”
    “不然真出事的话,我没办法保护你。”
    她全身心都集中在手中的方向盘,丝毫没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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