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
    安静的可怕。
    林逸不满的道,“怎么?
    都哑巴了?
    平时一个个的都挺能嘚吧的,现在不说话了?”
    罗汉和潘多很有默契的一起望向了宋城。
    你与王爷好歹在一个槽里吃过食,虽然同人不同命,但是怎么也比我们这么些人的关系近一些吧?
    宋城见杜隐娘也望向自己,很是无奈,硬着头皮道,“兴, 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总是跟着遭殃受苦。”
    林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觉悟。
    本王听过一个故事,高祖皇帝出生于南陵,当过放牛娃,也当过和尚,也沦为过叫花子,后面起兵造反,得了天下,结果没几年,他南陵的上千同发生了一起暴动。
    他非常不解,他自认为自己勤政爱民,打下江山是为百姓谋福利, 没有必要造他的反, 更何况是他的同乡。
    因此平叛以后,他让人把匪首带到了金銮殿。
    匪首见他到就问:
    你就是林保志啊,我跟你一样, 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 只是没有你的幸运而已。
    你不过也只是一个农民罢了, 这么对同乡之人,真给我们南陵人长脸了。
    高祖皇帝问他們为什么造反。
    匪首说:我们一千多人修城,光饿死的就有一百多人,又生病死了一百多人,这样难道还不反吗?
    高祖皇帝就问:你们为什么不告官呢?
    匪首说:你造反时,为何不告官?
    高祖皇帝被怼的哑口无言。
    从这个故事里面,你们悟到了什么没有?”
    众人听见这话后,更加心惊胆战。
    讨论这种话题,他们配吗?
    就是何吉祥、陈德胜在这里,恐怕都是一样怂!
    宋城见其他几人不说话,只能讪笑着道,“百姓生活不易,我等要好生爱护百姓。”
    “不,”
    林逸摇摇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百姓但凡有一口吃的,都不会造反。
    如果他们肯造反了,大概是因为饿肚子了。
    吃饱饭的百姓, 是无法被裹挟做流民的。”
    “多谢王爷教诲。”
    众人异口同声道。
    “无论何时何地,百姓的要求都是这么简单, 直接,纯粹,”
    林逸感慨道,“吃不饱饭还不造反,才叫不科学。”
    说话间,众人就走到了一处村子。
    依然是低矮的茅草屋,木板做的门槛,屋里的地比屋外矮上了十几公分。
    如果不是因为见到的多了,他也会诧异。
    现在才知道,皆是因为下雨,屋里漏,外面灌,为了保持屋里地面的干燥,不停的铲一层湿土出来,时间长了,屋里就比屋外矮了许多。
    林逸站在门口,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看到生人,妇人赶紧把褴褛的衣裳紧了又紧,可是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把早已腐朽的麻衣给扯烂了。
    林逸所有的目光都在妇人怀里的孩子身上。
    孩子一岁左右,小手无意识的塞在嘴巴里,满脸污渍,两眼黯淡无神,一只耳朵已经发脓,黄色的黏液已经流到耳角。
    林逸隔着老远都能闻着一股腥臭味。
    终究忍不住问道,“大姐,你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孩子没瞧过郎中吗?”
    妇人忍不住退后了一步,看看怀里的孩子,怯懦的道,“没钱,郎中不给看呢。”
    “大姐,让我看看吧。”
    杜隐娘走上前,妇人见是个女子,并没有抵触,犹豫了一下,就把孩子抱到了近前。
    杜隐娘小心翻弄了一下孩子的耳朵,长松一口气后道,“大姐,这是奶廯,也叫湿毒疮,你要是放心我,就交给我吧。”
    “哦,就是耳朵湿疹。”
    林逸上辈子在孤儿院见得多了,此刻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这么严重的是第一次见,不知道这只耳朵的听力能不能保得住。
    女人见她说的笃定,最终还是把孩子交到了她的怀里。
    杜隐娘把孩子平放在门前石磨的磨盘上,对着罗汉道,“帮我把这个孩子的手脚和脑袋都按着,别让他动,再输一点真气,不要过猛,孩子太小受不住。”
    然后又对着妇人道,“大姐,麻烦准备一碗盐水。”
    妇人见不是什么珍贵东西,赶忙就去准备了。
    杜隐娘等她走了,这才拿出一根面签,一个竹镊子,在孩子的不停挣扎下,小心翼翼的把孩子耳朵黄痂给给取出来。
    孩子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个村落。
    不一会儿,不大的场地就围满了一群光膀子的汉子,光屁股的小孩,衣不蔽体的妇人,老态龙钟的老人。
    杜隐娘花了半刻钟,终于把孩子耳朵里的脏东西给掏干净了,最后滴入了盐水。
    孩子的尖叫声更大了。
    妇人见罗汉等人松开了手,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杜隐娘看了看孩子黄色的长鼻涕,对妇人道,“你抱紧些。”
    趁着孩子没注意,把他的脑袋按下,往鼻子里滴入了盐水。
    孩子打了喷嚏,大鼻涕直接喷到了妇人的脸上。
    妇人毫不在乎,只用手擦把了一下脸。
    看着怀里神采奕奕的孩子,感觉跟做梦似得!
    这还是自己的孩子吗?
    要不是孩子不停的喊着娘,她都怀疑是不是被掉包了!
    她抱着孩子拉着旁边的男人忽地就跪下,张皇失措的道,“谢神医,女神医,女菩萨......”
    “小事,不足挂齿。”
    杜隐娘上前把这一家子拉了起来。
    罗汉在一旁嘀咕道,“还不是因为老子输了真气,要不然这娃才没这么精神呢。
    有了老子这会元功疏通经络,以后练功夫都是事半功倍。”
    林逸白了他一眼道,“不说话的话,
    没人拿你当哑巴。
    做点善事也是为子孙积德。”
    罗汉陪笑道,“公子说的是,小的受教。”
    随着妇人的一声神医,村里围观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抢着把杜隐娘围在了中间。
    有大肚子病的,有肺痨的,有眼疾的,有癣疾的,不一而足。
    谷槹
    杜隐娘为难的看向了林逸,林逸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
    最后见杜隐娘挨个替人诊治,送走一个病人,病人欢天喜地的出村通知亲朋好友。
    村里有个神医。
    最重要的是看病不花钱。
    到下晚的时候,方圆左右的人都过来了。
    甚至是拖家带口,携老扶幼。
    林逸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
    偶尔在旁边插上两句话,特别是小儿牛皮癣这类常见病,他特别有发言权。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经费紧张,里面的阿姨们就用土法。
    他要么帮着捣蒜泥,要么帮着熬绿豆金银花。
    至于小儿黄疸、流行性腮腺炎、过敏性紫癜、佝偻病,他更是司空见惯了,不用杜隐娘开口,直接就给出来了诊疗方案。
    没多大会,他的面前也排了一堆抱着孩童的父母。
    杜隐娘在一旁见他一些药方信口拈来,看林逸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他现在终于相信他师爷的话:和王爷对病理的认识,无出其右。
    但是,又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小小的口疮会为难成那个样子?
    人不自医?
    她在努力的替林逸找着各种理由。
    太阳渐渐落山。
    林逸撑不住了,直接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只留下杜隐娘一个人继续诊治。
    天要黑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在杜隐娘承诺明日继续看病的情况下才缓缓散去。
    不少村民邀请他们入住。
    可是看着破烂的屋子,肮脏不堪的卫生环境,林逸实在没有勇气住进去。
    最后在海边生了火堆,准备露营。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村子村长的带领下,村民扛着松木,抱着麦秸秆、芦苇,替他们原地搭起了窝棚。
    大虾、海鱼更是一堆。
    林逸实在推脱不了他们的好意,对着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道,“村长,你也太客气了,大家都不容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拿回去吧。”
    村长摆手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虽然穷了些,可是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玩意,恩公替我等诊治,分文不取,拿这些臭鱼烂虾出来,本来就是臊的慌了,您要是还不肯要,我等就更无地自容了。”
    “行,留着,”
    林逸喊道,“老罗,烤了。”
    吹着海风,吃着烧烤,喝着小酒,不时的望着漫天星光,别有一番滋味。
    “杜姑娘,今日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谢王爷,医者父母心,这也是小女子该做的。”
    杜隐娘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逸把酒杯放到面前的席子上,感慨道,“回安康城以后,你结合今日的情况,写一份所见所闻,由潘多转交给胡士录等卫生部官员研讨,然后由内阁批示,誊报天下。”
    潘多见杜隐娘一脸疑惑,便笑着道,“杜姑娘,你尽管写就是了,写完了交给我就好。”
    心下却非常震惊。
    这大梁国有资格写“朝报”的人可不多啊!
    这可是只有言官、廷卫、唐吉玉等大状才有的待遇!
    “那就麻烦潘大人了。”
    杜隐娘心下只能按住好奇。
    胡士录虽然是卫生部长,一品大员,可毕竟是他师父的师父,正儿八经的师祖。
    他直接递上去就是了,何必绕一个圈子让潘多转交?
    入夜。
    凉风习习。
    宋城等人已经四散在周围警戒。
    小小的窝棚里只有林逸与杜隐娘与林逸。
    林逸依然时不时的捏颗花生米闷口酒,杜隐娘犹豫再三,还是道,“王爷,我虽然识得一些字,可从来没有写过什么锦绣文章,王爷看重于我,让我写这所见所闻,思量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头绪。”
    如果只是简单的写所见所闻,又何必交给卫生部和内阁?
    而且还要誊报天下?
    林逸笑着道,“你也不用为写什么发愁,其实是你想的复杂了,我确实只是让你以一个郎中的身份,写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然,你要是能写出自己的思考和感悟,那就更好了。”
    杜隐娘拱手道,“还请王爷明示。”
    林逸再次闷了一口酒后道,“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比如为什么好的郎中都集中在大城镇,为什么基础农村的医疗会这么差,如何在农村普及医疗,如何培训乡村郎中,如何减少百姓患病率。
    能写的多了去了。”
    杜隐娘听完后,沉吟了一下道,“王爷高瞻远瞩,小女子佩服。”
    “别说这些没有用处的废话,”
    林逸摆摆手道,“这一路过来,百姓缺衣少食,你也都是见了,这些不用你管,你只管从你的本职工作出发,以你的角度去研究医疗问题就可以了。
    比如你今天给百姓治病,你一个人就帮助了这么多的百姓,如果有更多的郎中参与进来,效果会不会更好?
    是否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如果你确认这个办法确实能够帮助更多人,那是否又能够固定下来?
    那么如何固定下来呢?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这些郎中如何肯放着家里好好地日子不过,跟你游走农村?
    即使人家愿意跟着你去农村看病,不光送给病人的药需要钱,吃喝拉撒都要钱,这钱又从哪里来?”
    杜隐娘感慨道,“王爷的话,醍醐灌顶,小女子一定谨记在心里,细细琢磨。”
    “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我说的这些都算是千古难题,必须有人前赴后继,慢慢积攒下来经验才可以,”
    林逸慢慢悠悠的道,“只要稳扎稳打,总会有点进步。”
    “是。”
    杜隐娘第一次觉得这位和王爷能够力压诸王,入主安康城不是偶然。
    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林逸被尿憋醒了。
    睡眼朦胧中,刚抬起头,就到了一双双饿狼似得眼睛。
    望眼处,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不禁摇头道,“造孽啊!”
    杜隐娘面前排着的长队,从沙滩边一直蜿蜒到了附近的山脚下。
    甚至不少人还在朝着他张望,一旦他有开诊的架势,就从长长的队伍中脱离出来,到他这里排队。
    “公子,你喝点粥吧,刚熬好的鲍鱼粥。”
    罗汉把面前的一众人全部推开,走到林逸身前,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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