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杳已经做好了被整个人扔出去的准备。
    她眼看着长剑的顶端触碰到那抹亮光, 紧接着,光束突然发出刺目到无法以肉眼直视的亮度!
    猛地侧过身去,抬起手臂遮在眼前, 然而几乎同一时间,她却听见聂岚在大声道:“有动静了!”
    岁杳眯起眼睛, 透过指缝从中望过去。
    落满一地的刺目光辉中,似是有枚巴掌大小的东西缓缓飘出来,浮动至她的面前。
    ——你看见了什么?
    一道有些失真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在她耳边问道。
    那声音凭空出现,没有性别区分, 只是蕴含着强烈的虚幻与模糊之感, 骤然响彻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
    “……”
    岁杳:“嗯,一个球?”
    实在不是她不想好好回应,只是周围视线所及的位置,皆是与进来时无二的压迫石壁,只除了浮动在面前的光球算是唯一的特别之处。
    大概她也跟这传承无缘吧。
    岁杳心道,说不定这秘境真是留给周影的机缘, 旁人就算找对了地方也无法被认可。
    ——“你说对了。”
    下一秒, 那声音却这样道。
    还没等岁杳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掌心一重, 竟是那枚先前从光束中飘出来的圆球, 一下子坠到了她的手中。
    ——“行了,拿着走吧。”
    那大概是秘境意识的什么玩意,用那道失真的声音最后同她说了一句话,随后, 光辉褪去, 声音也随之而消散。
    “……”
    岁杳掌心向上托举着那圆球, 难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刚听清它什么意思了没?”
    她张口问聂岚,后者则是一副茫然的语气,“啊?什么意思,刚才有人说话吗?”
    岁杳又猛地转头看向四周,在唯一的光源消散之后,石壁立刻黯淡下来,看上去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地下室,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了。
    她手指下意识握了握那枚圆球。
    “啊?”
    如今这情况,如果说是她岁杳被秘境意识认可,得到了传承的话,那道声音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说,丢下个活像是五行峰出品的臭屁弹一样造型的圆球,从此就消失不见了。
    甚至给人感觉……它像是想要趁早摆脱一个烫手山芋,才会如此随意地将东西交出去。
    岁杳无声盯着发光圆球看了一会。
    聂岚也跟她一起瞎研究,他们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个半人,就差把球体给撬开了,愣是没找出来其中奥秘。
    “啧,之前我跟历练队伍一起进来的时候,麓山秘境也不是这样的啊。”
    聂岚也有些纳闷,“这是几十年过去,终于产生自我变异了?”
    而就在这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他们突然察觉到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剧烈动静!仿佛有一千头巨兽同时在天花板上跳踢踏舞,不断有碎石与齑粉溅落下来,连带着整片所处区域都开始地动山摇着震颤!
    “快走。”
    岁杳肃着神情,在看见不过须臾之间地下暗室竟是塌落了一半之后,她也顾不得再去分析手中圆球,当即提起蛇吞长剑朝着出口处狂奔。
    【延缓塌陷,延缓……】
    “唔!”
    岁杳瞬间惨白着脸色吐出一口浊血,整个身形大幅度地晃荡起来。
    聂岚吓了一跳,操纵着长剑支撑在废墟上帮她稳定住身子,忙道:“不是,这是怎么了?”
    一般情况而言,只有在进行一些会对事件造成重大影响的诅咒时,她才会受到比较严重的反噬。
    例如断言他人的性命,例如更改命运,例如,直接违背规则去说一些超出自然范围之外的事物。
    可哪怕是在之前,岁杳张口让另一个生命【逝去吧】,那时也是在诅咒完成之后,她自身才脱力倒下的。
    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连句完整的言灵都没说完,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在齐声尖叫着向她发出警报。
    “……”
    岁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抬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左边胸膛之上。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以一个狼狈的姿态冲出暗道,府邸一层建筑的轮廓重新映入眼底。
    视野还有些发晃,膝盖发软地往下坠,这时候她看见一个身影蓦地朝这个方向冲过来,抬手扶住了自己不断摇晃的动作。
    “整片区域都在塌陷,快走!”
    陆枢行紧皱着眉,手臂撑在边缘摇摇欲坠的危墙上支撑片刻。
    他见岁杳步子还在打晃,干脆快速道一句“冒犯了”便躬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左手凝聚着火焰在不断向下倾塌的废墟中开道,短暂撑出了一小片隔绝区域。
    岁杳心知自己现在的反常状态,也没试图在这种混乱时刻跟陆枢行对着干。
    她喉咙滚咽着将嘴里的血丝咽下,手臂牢牢卡在他后颈的位置,确保对方能腾出手来应对突发状况。
    “外面是什么情况?”
    “我先前一直守在门口,突然间,仓濂道友他们就跑过来说楼塌了……会不会是,那队赏银猎手的同伙在报复?”
    陆枢行抱着她在塌落大半的楼层中穿梭着,他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岁杳却皱了皱眉。
    如果只是单纯的人为埋伏,那句言灵不可能给她造成如此程度的负荷。
    只是一句“塌陷延缓”的句式,并没有直接断人性命,也没有更改什么命运发生,所以还剩下的可能中,概率最大的是……
    她在明面上违背了规则。
    岁杳抿唇忍受着体内翻涌的剧烈痛苦,脑中思绪飞速运转。
    只有在“秘境崩塌”这个状态是某种意义上的真理,是目前的情况下与自然认知相符且对应的进行事件,【延缓塌陷】这句诅咒才会代表她违背了规则。
    若麓山秘境,注定崩塌……
    “快出来!”
    另一头的府邸边缘位置,仓濂整个人以一个不太好看的姿势挂在枯树上,他看见几乎快要隐没在废墟中的两人,连忙道:“我们往来时的方向跑,曲道友已经去探路了!”
    陆枢行手臂肌肉紧绷,先将岁杳架上了那与头顶齐平的错落地面,随后他翻身而起,脚步刚踏上去的一瞬间,听见岁杳扬声朝着那头道:“你把曲含清叫回来,快!”
    仓濂一怔,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这处区域快塌了!不只是这栋楼,整片区域都是!”
    岁杳却摇头道:“不。”
    她抬起眼,对上两人闻声望来的视线,“是整个麓山秘境,都要毁了。”
    “什么……”
    仓濂瞳孔紧缩,不过好在脑子里还有点理智,当即撒腿去追已经跑到地区边缘的曲含清了。
    岁杳重新从怀中掏出那枚圆球,整个球体呈现出来的面都是光滑没有一丝缝隙的,也找不到任何拆解或者是使用的法子。
    先前,那道秘境意识的化身,是不是也提前遇见了这场灾难,所以才会匆忙寻一个人就将东西交出去了呢?
    麓山秘境历经百万年形成,集上古时期,大陆上天地灵气的最精华而凝聚成的遗迹碎片。
    这样的地方,它的毁灭却是“自然真理”……
    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肆意掌控偌大秘境的盛衰?
    岁杳目光沉沉地仰起头,望向头顶上阴云滚滚的天穹。
    独立秘境的时间与外界并不共通,可是这天幕,却是共享的同一片。
    “……陆师兄。”
    她靠坐在陆枢行的臂弯中,突然这样道:“你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声音?”
    陆枢行凝眉回忆片刻,“好像……并没有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
    岁杳又道:“你也依旧没有夜晚‘梦行’时的记忆,对吧?”
    陆枢行答道:“是的。”
    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脚下地面震颤的幅度与频率变得更为剧烈,简直能够用恐怖来形容。
    陆枢行手臂死死箍着她身体,两人缩在一处坍塌建筑形成的微小空间中勉强稳定住自身。岁杳眯着眼睛,透过缝隙看向外头掀起的风暴,神情晦暗。
    “天道”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如今的陆师兄,也能使用出“错误剧情”里才有的黑火?
    “它”是不是在担心,陆师兄正在被魔头同质化,迟早有一天也走上烧毁天穹的老路?
    岁杳在心里嗤笑一声。
    她曾经也敬畏过鬼神,崇尚自然而为的修炼法则。
    但如今,亲眼见证过这个世界的种种腌臜过后,她的敬畏之心,仿佛也随着昔日那片焚烧起来的位面而消散了。
    似是感受到微妙的情绪,陆枢行背对着外头剧烈倾泻的碎石与建筑,他垂下眼,看见岁杳脸上一闪而过的讽意。
    她很少流露出如此直观的爱憎情感,陆枢行怔了一瞬,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岁杳道:“你别怕,能进来就能出去,何况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秘境之眼。”
    陆枢行似是短暂失神了瞬间,“师妹是以为……我在害怕吗?”
    岁杳:“你之前不也总是以为我在怕么?在你眼中,看你挨个几鞭子我都能害怕,就离谱。”
    她看着陆枢行瞪大眼睛怔在原地,摇摇头,还算是给他个面子道:“不过没关系。你别怕,我也别怕,咱们能一起出去。”
    刹那间天地骤变的混乱场景中,岁杳余光瞥到,仓濂与曲含清的身影狼狈地出现在视野中。
    她不再顾及,指节抵着将蛇吞长剑出鞘半分,一抹寒光映照在瞳孔中。
    “陆师兄。”
    岁杳道:“得借下你的火。”
    说道这里,似是注意到陆枢行更加紧缩的瞳孔,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出一个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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