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话意之中的笑意明显,明楹拿着棋子的手却顿了很久。
    她有点儿不知晓霍离征此时前来春芜殿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前来求证他之前所见到底是真是假,又或者是对自己的行径厌恶,只是之前因为在傅怀砚面前,才保全了自己的面子。
    明楹稍稍思索了片刻,还是对门外的绿枝道:“让他进来吧。”
    绿枝哦了一声,很快就往外走去。
    明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从寝间出去的时候,却又看到殿中空无一人。
    绿枝很快从庭院之中返回,对着明楹道:“霍将军说他一介外臣,虽然是白日还有侍女在旁,但是进殿也有损公主清誉,所以在外候着公主。”
    明楹应了声,往殿外走去的时候,看到霍离征正站在庭院之中。
    春芜殿一直都是宫妃公主居住在此,处处装点都偏婉约,是以他站在其中,稍微显得与着周围有点儿格格不入。
    他身量很高,墨色的发用发带束起,并无京中寻常世家子弟那样喜穿广袖,束袖利落,轮廓硬朗。
    他很快就察觉到有人走近,“明姑娘。”
    明楹此时的心境稍微有些复杂,也只是应声道:“霍小将军。”
    她顿了顿,“不知道小将军今日前来是?”
    她心知霍离征今日应当差距到端倪,所以实在有些不清楚他今日前来到底是为何。
    霍离征面上有些踌躇,似乎是在想着一些措辞。
    明楹看出他面上的难色,轻声道:“霍小将军有话但说无妨,我并无芥蒂。”
    她想,大概是想问清楚她与傅怀砚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明楹就该预料到这么一天,毕竟世间事情,少有一直顺遂。
    只是她的确没想到,这么早察觉这件事的人,会是霍离征。
    “今日早间看到明姑娘与太子殿下同行,想来也算得上是熟识,”霍离征开口,“而今日殿中,圣上着手让礼部准备太子选妃的事情,选妃……应当不久后就会举办。”
    他并未将话说得很明白,只是此时突然前来春芜殿告知她这件事,意思却又很明显。
    “礼部其实早也有筹备贵女的名册,即便是上京的贵女要进入其中,也并不容易。”
    霍离征迟疑了一下,随后才接着道:“明姑娘是太子殿下的皇妹,虽然是前朝的事情,但是毕竟也是家事,所以在下还是想着,让明姑娘也早些知晓为好。”
    他这话说得点到即止,只说这是家事,自然并无不妥。
    明楹身处偏殿,得知消息的渠道有限,前朝的事情未必会传到这里来,太子选妃是大事,早些知晓起码并不是坏事。
    明楹却听出霍离征话意之外的意思。
    他大概的确知晓了傅怀砚与她之间有私,现今这般,算是善意的提醒。
    能进入礼部选妃名单的贵女,上京城中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太子妃与侧妃的位置多少人暗中觊觎,她纵然认回明氏,也绝不可能出现在礼部的名单上。
    这件事关乎前朝政事,又关乎到日后的朝政安定,太子妃人选当慎之又慎。
    明楹其实一直都知晓,只是听到霍离征的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心下漏了一拍。
    好像是午夜梦回之际踩空了一步,又好像是溃败之际的负隅顽抗。
    明楹幼时明峥就曾在学诗经的时候告诉过她:“‘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杳杳日后若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一定要让爹爹好好瞧瞧,若是寻常人,只会油嘴滑舌的,可不能就这么骗过我们家的杳杳去。”
    明楹手指微缩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神,对着霍离征道:“多谢小将军前来告知。”
    她顿了顿,才接道:“皇兄选妃这样的喜事,我自然……为他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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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诗经·国风·卫风》
    傅狗处心积虑想做的就是娶她,但是他不敢告诉她,因为暗恋导致的自卑狗,杳杳跑路不会太远啦,谈恋爱也不会!我真的很爱写谈恋爱和嘿嘿的剧情ovo
    第51章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 明楹一连数日都未曾再见到过傅怀砚。
    她这几日为了防备万一,托明启将之前攒的一些珠玉首饰拿去当掉,只是因为这些首饰有些是有刻字的, 若是流入当铺, 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宫中的东西。
    所以她从之前的首饰之中挑挑选选, 都是选了些没有刻字的。
    而妆奁中的那段红绳被明楹拿在手中,指腹轻轻碰了下。
    红荔看着明楹的模样,轻声道:“这颗玉珠殿下也想拿去当掉?这么一颗小珠子,即便是当也当不了多少钱, 不若还是留着。”
    明楹这个时候才恍惚之际回神,听到红荔的话, 只应了是。
    “殿下为什么突然要将这些首饰换成银票?”红荔稍微有些不解,“是觉得手中短了银钱吗?只是咱们寻常在宫中,也不需要打点什么, 况且宫中也有例银, 殿下也一直并未如何花用, 怎么现今要将这些都拿去当了?”
    明楹默了片刻, 随后才道:“反正这些首饰留在这里我也并不经常戴,放在这里反而占地方, 拿去当掉有些傍身之财总归不是坏事。”
    红荔倒也没有多问,只拍掌夸赞殿下实在是深谋远虑。
    明启不多时就将当完的银票从宫外送了进来,他大概是觉得明楹在宫中短了银钱, 不仅仅只是当掉的首饰钱,还有一些他自己塞进来的银钱。
    明楹想了想,也并未推辞, 数了数这些银钱的数额, 再加上之前她一直未曾花用的例银, 也有数千两,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的开销了。
    明启大概塞的是自己偷偷攒下来的私房钱,银票都有些皱皱巴巴的,混在当铺崭新的银票之中,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明楹整理好这些银钱,看着此时外面的天色,这几日连着阴沉了好久,尤其是今日,深色的云层压着天际,带着一点儿山雨欲来的意味。
    她想到之前霍离征前来与自己说的,傅怀砚即将要选妃的事情,这几日宫中上下大概也有了消息,大多都在忙碌着。
    只是这些消息并未传到春芜殿中。
    明楹偶尔会在侍弄院中花草的时候遇到楚美人,她看向明楹的目光之中,大概带着些许的同情,又或者也觉得同病相怜。
    其实也寻常,毕竟谁会将这么一段当真。
    之前那位太子殿下或许对明楹有些袒护,但是他现在即将要迎娶正妻,又怎么会为了这位名义上的皇妹而甘愿冒着天下大不韪。
    说到底,一时的情爱,对于这种位高权重者来说,从来都算不得什么。
    楚美人也是有些唏嘘,毕竟当初看着傅怀砚的表现,还以为他会对明楹能多些情意,谁能想到,不过就是这么些时日,就厌倦了。
    她有些啧啧地感慨,还在想着幸亏自己当初被他拒了,不然说不得比现在还要更为凄楚些。
    明楹倒是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照常地在殿中侍弄花草,坐在殿中习字,又或者有的时候闲来无事,会教绿枝与红荔下棋。
    只是可惜红荔不太擅长这些,只学了一段时间就总是推辞,绿枝比红荔稍好些,但是得失心太重,一来二去,明楹更多的也只是与自己对弈。
    这段时日明楹也多翻了翻之前放在屉中的各地方州志,坐在殿中的烛灯前,早前明氏将家中值钱的物件都讨要的差不多了,对于明峥的藏书倒是并无什么兴趣,所以这些书籍先是随着明夫人前往宫闱,后来又被尽数搬运到了春芜殿中。
    有些藏书之中关于舆图的绘制也很是详细,明峥从前毕竟是时任国子监祭酒,是以这些藏书大多都是孤本,所绘制的舆图翔实生动,就连很多细微的细节都记录在上。
    一直到了晚间,月上梢头,明楹才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圆月。
    分明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却又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月望日的时候。
    她指腹在纸页上碰了碰。
    *
    这几日东宫上下侍从就连过路的脚步声都轻了不少,上下噤若寒蝉。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近些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的心情好似一直都有些不快,即便是他并未开口多说什么,但是笼罩在东宫上下的低气压还是持久不散,就如同近些时日的阴天一般。
    也有人猜测多半是与那位十一公主有关,毕竟自那日公主殿下离开东宫,气氛就一直都是这样了。
    有些仆役忍不住私下议论道:“太子殿下分明那般看重十一公主,怎么一连数日,都再未曾看到公主前来了?这几日,每次经过太子殿下身边,分明都快到了春末了,我还是觉得一股子冷意从身边窜过去。”
    “主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说不得是有了些口角啊什么的,这姑娘家都是要哄的,啧啧,这殿下又不去哄,也难怪!”
    “噤声,不要命了你!”
    旁人连忙呵止,压低了声音,自己倒是侃侃而谈:“我是觉得,太子殿下才是要哄的那个,你们是没瞧着,往日里殿下对那位公主的态度,说是小祖宗也不为过。现在这般心情不快,只怕是心中实在郁结。也是,前些时候瞧着,那位公主倒不像是对殿下多有情意的模样。”
    这人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几近只是气音。
    声音虽然低,但是旁人听着,都是感觉脊背窜过一丝凉意。
    半晌了都没有人应了下一句。
    毕竟太子殿下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人这种事情,若是在此之前,恐怕东宫上下也没有人敢相信。
    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有不能得偿所愿的事情,他们这些做侍从的,心中仔细琢磨了下,最终也只是得出了个风月事实在是难解的结论。
    这段时日就连群臣都有些琢磨着,到底是为什么,送上去的奏折里面,太子殿下的答复是越来越冷淡了。
    之前面对那些废话连篇的奏疏,还能写个已阅,近些时日要么就是‘言之无物’,退回去重写,要么就是连回都懒得回,所以这段时间朝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照道理来说,即将选妃不是应当是件喜事么,怎么近些时候太子殿下一点儿都不见喜色?
    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声,也不敢当真问到傅怀砚面前去。
    东宫此时寝间灯火不盛,傅怀砚随手将方才递上来的奏折丢在一旁,随意对身边的川柏道:“记得转告陆侍郎,若是下次还是写这种折子递到孤的面前,不若就先去北境好好体察一下民生,孤对于他自请前往北境,并无芥蒂。”
    北境是什么地方,大片大片的荒地,天气严寒,往常也只有被流放的官宦会前往那种地方,说是自请,那陆侍郎又不是个脑子进了石头的,怎么可能愿意自请去北境。
    川柏在旁沉默片刻,只应了声是。
    处理了许久政务,傅怀砚才从这些冗长的奏折之中抽身,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状似无意地问道:“春芜殿那边有什么状况?”
    川柏面色一凛,随后很快躬身答道:“并无人前去让公主殿下受委屈……前些时日霍小将军去过一趟,但也只是在殿中停留片刻,并未久留。”
    傅怀砚手中的笔一顿,奏折上洇开一片墨迹。
    他低眼看了看这篇奏折,大概就是问候东宫安好的疏奏,连篇的都是恭祝太子殿下身子安康,又祝愿日后的太子妃殿下贤良淑德云云。
    傅怀砚在落款上凝神看了看,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将手中的奏折随意丢在一边,“告诉张内常侍,即日起扣三月俸禄。”
    以往这些奏折都会被筛过一遍送到傅怀砚手中,这几日却都是太子殿下自己亲力亲为,川柏不用想也知晓这些奏折上面大概是讲的一些流水话,他垂首,很快就应了是。
    殿中静寂了许久,傅怀砚才倏然抬眼,问道:“……说完了?”
    川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大概反应过来傅怀砚应该还是在问春芜殿的事情,他很想问傅怀砚到底想问什么,但是话在喉边打了个转,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硬着头皮道:“春芜殿中,并无什么异常。公主殿下还是如往常一样,寻常的时候在殿中侍弄侍弄花草,也不怎么出门,大多时候都是在殿中读书习字。”
    傅怀砚默了许久,才嗯了声。
    他稍稍抬眼看着川柏,视线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川柏踌躇了许久。
    傅怀砚缓声唤道:“川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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