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与公主殿下有关。
    川柏心下稍稍叹息了一口气。
    傅怀砚甚少会有什么失控的时候,寻常人见他都从未见太子殿下行差步错,但是对公主殿下却是例外。
    宋医正还以为太子殿下不在殿中,捋了一下山羊胡,悄声对川柏道:“这殿下在殿中,方才怎么没有出声?”
    他眼睛瞪了一下,面色惊骇,声音却是更小了些:“难不成是殿下当真身体有恙,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医正这番想得颇远,甚至已经想到了太子身体有恙,朝中纷乱的景象了,还在想着知晓这桩皇家秘辛自己会不会因此惹上祸端,正值惊慌之际,听到川柏的声音。
    川柏不知道宋医正这般能遐想,但他大概知晓傅怀砚唤医正前来是为了谁,只很细微地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应当不是太子殿下。”
    宋医正面露诧异之色,但到底也没多问,就这么跟在川柏的身后。
    殿中视线开阔,太子傅怀砚倚在桌案旁,低着眼,正在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檀珠。
    而一旁的圈椅上,坐着一位仪态极好的少女,为人惊叹的模样出挑。
    宋医正心下顿了下,知晓东宫内几乎从未有女眷出入,只当这位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一边思忖吗,一边心中暗道怎么这位贵女自己从前在上京城都从未见过,况且太子要娶妻这么件大事,自己怎么也一点儿都不知晓。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宋医正也怕自己想错了,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然后对着旁边的明楹稍作迟疑,“……这位是?”
    川柏刚想开口解释,傅怀砚突然抬眼,缓声开口道:“孤的十一皇妹。”
    宋医正听到这个回答顿时一惊,心想着自己幸亏问了一嘴,错认了人不要紧,若是说错了话,那就是大事了。
    他朝着明楹也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宋医正总觉得面前的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似有些奇怪,但是若要说具体哪里有些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他琢磨琢磨,只觉得这皇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进去为妙,所以稍顿了片刻,朝向傅怀砚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召臣过来是……”
    “皇妹偶感风寒,”傅怀砚手中檀珠滑过指尖,“劳烦宋医正把脉瞧瞧。”
    宋医正连着说了几句不敢当,走到明楹身边,将自己背着的竹篾筐放在一旁,抬眼就看到了垫在圈椅下的氅衣。
    宋医正在宫中当值这么久了,见识过的贵人珍物自然也是不少,能看得出来此时垫在明楹身下的是紫貂的皮料,价值千金,还有价无市,居然就这么被垫在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下。
    他暗暗咂舌,暗道一声暴殄天物。
    一边在想着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份,他是在宫中当值的医正,自然不是不知道这位经历实在说得上是传奇的公主,一边也在想着,这位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与太子有了关系。
    他在脑中搜刮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了多年前的一些旧事。
    这位公主殿下的生父,曾暂代太子太傅。
    也都是陈年的一些旧事了,太子殿下不愧为京中世家公子的典范,只因为这些旧事,现在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公主殿下关怀至此。
    宋医正笑着对明楹道:“劳烦公主伸出手来。”
    明楹依言伸出手来,她的腕上并无任何冗余的饰物,落在深色的小几上,衬得莹白如凝脂。
    宋医正凝神片刻,“得罪。”
    太医院的医正素来讲究望闻问切,宋医正诊断了片刻,“殿下大抵是近来受了些凉,更何况这段时日乍暖还寒的,莫要说是殿下这般身子稍显孱弱的,就算是身子素来康健的,都难免得了风寒。”
    他捋了捋山羊胡子,“臣开个方子,殿下这段时日好好歇息歇息,饮食稍加注意些,并无大碍。”
    傅怀砚听到医正的话时手指微顿,看向坐在原地的明楹。
    宋医正拿了笔在宣纸上写下药方,川柏看了一眼去抓药了,殿中登时只剩下宋医正与明楹傅怀砚三人。
    宋医正为人倒是并无什么可指摘的,医术也是太医院数得上名号的,但是在这宫中待久了,溜须拍马也是难免,况且今日也难得前来一次东宫,临走了自然是要奉承一下这位东宫储君。
    宋医正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道:“若是臣没有记错,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幼时就有些渊源在的,明氏次子明峥从前也在东宫任职过,没想到经年过去了,太子殿下也因此感怀对幼妹照拂有加,实在是令人动容。”
    “太子殿下品行素来为人称赞,现在长幼有序,兄友妹恭,实在是朝堂之福,社稷之福,更何况十一公主还并非太子殿下亲妹,却能照拂至此,实在是难能可见,感人肺腑。”
    “公主殿下即便是日后出了宫去,想来也必然会将太子殿下这份情谊感念于心,如此,实在是一桩佳话。”
    傅怀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应声,倒是原本去抓药的川柏突然去而复返,面色凝重,就差将在原地侃侃而谈的宋医正给拽走了。
    川柏没看傅怀砚的神色,只对宋医正道:“今日的事劳烦宋医正了,公主风寒在身,还需静修,医正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膳房看看火候吧。”
    宋医正还有些不乐意,毕竟自己这还只是开了个头,刚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发现这位长随手下的力气使得有点儿大,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带出了殿中。
    殿中霎时间静下来。
    傅怀砚原本稍低着眼,没有准备开口说话的意思,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指被人碰了碰。
    他看过去,只看到明楹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声道:“已经把完脉了,皇兄,我现在可以回殿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还顺口解释一句:“今早出殿的时候与身边的侍女说过,我只是出去片刻,不会多久,若是久久不归,难免会起疑。”
    多少都沾着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分明就是不想留在东宫,还找这么多借口。
    傅怀砚心中知晓她的想法,只是对上明楹的瞳仁,还是忍不住心下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方才已经够凶了。
    凶多了,实在难哄。
    现在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腕,只淡声道:“不行。”
    明楹原本还带着希冀的瞳仁倏然低落了一下,然后她又听到傅怀砚轻声道:
    “川柏去煎药了,喝完药再回去。”
    作者有话说:
    红包~
    第33章
    明楹喝了整整一盅的汤药。
    其实她一直都很怕苦, 只是因为在宫中无人问津,她知晓就算是再畏苦都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寻常喝药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起, 哪怕是再如何苦涩的汤药, 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喝完。
    傅怀砚在旁看着她喝完, 将干净的帕子叠好递给她。
    然后和哄幼童一般地,突然拿了一颗糖放在她的掌心中。
    “奖励。”
    一直到明楹走在回殿的路上,手中拿着那颗用油纸包裹起来的糖,粗糙的触感躺在她的掌心中, 她还是不免会有点儿怔然。
    明楹回到春芜殿的时候,绿枝刚巧站在殿门前, 正在与一位身穿医正官服的人交谈,也只是不多时,那位医正转身就离开了春芜殿。
    绿枝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药材, 看到明楹回来, 面上带笑同她道:“倒当真是稀奇, 太医院的医正说是因着最近的天气多变, 宫中染上风寒的人多,所以往各宫都送了些桂枝、麻黄、葛根之类的药材, 想着多少能防着些,纵然是有些已经风寒的,用这些煎药也能疏风驱寒。”
    绿枝看了看里面的药材, 很是稀奇道:“寻常这些当值的医正,哪里能想到我们春芜殿。我瞧瞧,里面还有不少是价值珍贵的药材, 啧, 这太子殿下还真是大方。”
    明楹听到绿枝的话时, 手指在糖纸上蹭了一下,“……太子殿下?”
    “哦,是啊。”绿枝应,“我方才问那个小医正,怎么送药都送到我们这春芜殿来了,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半天了,才说,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各宫都要送到的。所以我才说啊,这太子殿下还真的是大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是寻常人家做梦都不敢梦的银钱洒出去。”
    绿枝说着,突然从药包里面发现什么稀奇东西。
    只看到几摞叠在一起的药包,中间夹着的,居然是一包用油纸包起来的蜜饯和饴糖。
    “这太医院还挺贴心,只不过殿下想来也有点儿用不上。寻常喝药的时候,奴婢从未见过殿下用过什么蜜饯,不似旁人畏苦。”
    明楹眼睫稍颤,随后突然伸出手来。
    绿枝有点儿没明白,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看到明楹的动作,声音顿住,“嗯?”
    她怔了片刻才将手中的蜜饯递给明楹,“这个?”
    看到明楹当真要的是这袋蜜饯以后,绿枝面上还有点儿疑色,问道:“殿下寻常不是不畏苦吗?”
    明楹默了片刻,手指绕着上面的细麻绳,轻声回道:“大概近来突然有了些。”
    她说罢准备进殿的时候,绿枝也没太在意她方才的话,恍然想起来件事,提点道:“哦对,殿下,八公主殿下现在正在殿中等您。”
    傅瑶?
    自从之前她前来春芜殿之后,明楹已经有阵子没有再见过她了,只是偶尔会听到她的境况,听说她已经与表兄议亲,加之外祖家官复原职,虽说是从三品,但毕竟也是个职官,听闻也有不少人前往她殿中,是想着搭上这条线。
    更何况这桩冤案是太子殿下亲自平反,若是能与太子殿下有些往来,就是更好不过了。
    比起自己,傅瑶一边要备嫁,一边要应对这些往来的人,想来也是有些分身乏术才是,今日前来春芜殿,确实有些出乎明楹的意料。
    她手指勾住方才的细麻绳,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看向此时坐在殿中的傅瑶,“阿姐来了。”
    气色养人果真不假,傅瑶此时丝毫不见从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样子,她外祖家得势,自己的婚事又是顺遂,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光彩焕然,一眼就看得出来的顺遂。
    傅瑶看到明楹走来,有点儿好奇地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明楹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傅瑶倒也没有什么追问下去的意思,只笑着朝着她道:“今日前来春芜殿,是因着一件事。不知道阿楹知不知晓,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今年是在天璇殿中主办,我也收到了邀请。我思来想去,又问着能不能多添个名额。”
    “今年开春得晚,再加上圣体不宁,难得办宴。花朝宴中有不少世家子弟都会来,能去多瞧瞧也是好的,虽说你现在婚事有太后皇后张罗着,但毕竟都是旁人,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娘娘寻常掌管内务难免会有些顾不上,何况又并未有什么亲缘在,还是自己多做打算为好。”
    傅瑶这番话说得句句出自肺腑。
    先前她确实对明楹心怀嫉妒不假,但是毕竟也都已经说开了,现在她日后有了一条出路,还是会想着为明楹多打算打算。
    花朝节宴寻常自然不会落在她们这种公主身上,但现在毕竟是今时不如往日,明楹现在怎么说也是从前的重臣遗孤,与过往还是有所不同的。
    所以那个前来报讯的宫婢,问了添的人是谁,随后没过多久就应允了。
    明楹有点儿愣。
    若是先前,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是会想着前去看看的,但是现在……
    她手指绕着细细的麻绳,倏然想到了傅怀砚的瞳仁。
    她默然片刻,随后抬眼对傅瑶道:“算了阿姐,我近来有些风寒,身子不适,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去了罢。”
    傅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花朝宴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就算是现在有风寒,到那个时候也阖该是好全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今年有些时日没办宫宴了,只除了你认祖归宗那场,但那场毕竟也只是一些亲眷,算得上是家宴吧,也没有什么世家子。”
    “咱们这样不受关注的,婚事是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往后的日子都要紧着这一会。现今这场花朝宴是大办,说不得会有赐婚的机会,寻常公主盼都盼不来的机会,你寻常倒是看得清,此次可莫要犯傻,错失良机。”
    明楹自然是知晓傅瑶说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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