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明楹轻声,“怎么了吗?”
    绿枝踌躇片刻,面容似乎有些犹豫,才接着说道;“今日殿下回殿,楚美人见到殿下以后,不知道为何,在殿中梳妆打扮,刚刚出了门去。”
    明楹手下一顿。
    春芜殿并不大,稍微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彼此。
    楚美人又向来都是个张扬的人,从前在掖州是万人追捧的美人,现在在这偏僻的春芜殿,想来也是待着有点儿厌烦了。
    绿枝见明楹不感什么兴趣的模样,又接着道:“楚美人打扮得精细,妆容秾艳,衣衫袅娜,奴婢瞧着,应当不像是去见其他妃嫔。”
    *
    傅怀砚刚刚从政事堂回来。
    显帝要提拔王骞的意向实在坚决,虽然不合礼制,但毕竟圣旨已下,要更改并不是什么易事。
    王骞也实在说的上是个蠢货,才不过刚刚得势,知晓傅怀砚有意挡自己仕途,明里暗里说太子殿下越俎代庖,居心不良。
    王家也算是出过几位皇后的大氏族,怎么嫡长子被养成了这么一个蠢笨不堪的模样。
    偏生那蠢货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有个当着太后的姑奶奶,现在又有显帝撑腰,仕途必然是平步青云。
    不日就可以权倾一方。
    傅怀砚唇畔略微勾起。
    越俎代庖。
    就算是显帝自己,都未必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傅怀砚抬步走回东宫时,身边并未跟着长随,刚刚行至甬道处,倏地感觉黑暗之中,有甜腻的香味从不远处传来。
    他稍稍皱起眉头,避开了身子。
    环佩珠钗伶仃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些微衣裙摩挲的声响。
    一个衣衫单薄的美人扑倒在地,玉指半撑在地上,眼瞳含泪。
    此处灯火不盛,傅怀砚长剑从鞘中抽出,通体无暇的剑刃映着天上的月色,照亮了面前的人的脸。
    惨白的光下,映着一张娇艳万分的面容,因为横在脖颈前的剑端,发鬓散乱,花容失色。
    “宫中犯禁,”他并未因为面前是个美人都收回剑刃,反而稍微迫近,“知晓是什么下场吗?”
    剑锋上弥漫的寒意几乎让楚美人脊背都发寒。
    按照面前的人的衣着,虽然傅怀砚对这张脸并无什么印象,也知晓,这当是显帝妃嫔。
    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还真是胆大包天。
    楚美人也没想到傅怀砚居然这般不近人情。
    今日他送明楹回殿的时候,楚美人看出些许端倪,她从前在掖州时是秦楼楚馆的头牌,自然懂得傅怀砚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图。
    他对那位寄住在偏殿的皇妹,眼神谈不上是清白。
    楚美人从幼时起就追捧者无数,掖州无数少年郎君皆为她裙下之臣。
    她住在偏远无人的春芜殿太久,显帝又实在是妃嫔众多,她虽貌美,但毕竟已经双十有余,家中又无权无势,纵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但却是想接近显帝都没有门路。
    但傅怀砚不同。
    他身边最多就只是跟着两个长随,时常自己孤身行走。
    要接近这位东宫太子,要比显帝还要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显帝已经年老不堪,体弱多病,早有衰败之相。
    朝中大权早已旁落。
    现在的宫中谁不知晓,东宫太子傅怀砚才是将来那个手握权柄的人。
    既然是要攀附权贵,就应当择良木而栖。
    楚美人久在风月场,见过的权贵者也不知凡几,自然懂得这些道理。
    她泪盈于睫,半撑在地,嗓音轻柔。
    “殿下,妾并非是有意犯禁……今日前来,是想要日后能够侍奉殿下左右。”
    傅怀砚闻言,不知道为何,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瘦削的手指在剑柄处点了几下,很薄的眼皮半敛,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美人见他神色略动,原本在肩头的外衫滑落,莹白的肌肤上点缀着珍珠璎珞。
    她眸光潋滟,温声开口:“今日见到殿下送十一公主回殿,妾擅自揣摩,若是殿下喜欢有悖人伦的私情,妾亦是今上曾经的宠妃,十一公主能给殿下的,妾也可以,况且公主尚且年少,还不知晓人事,颇有些不识抬举……”
    傅怀砚似笑非笑,却在楚美人提及明楹时,手指收紧。
    “娘娘是觉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他语气淡淡,“你难道以为——”
    “谁都是她吗?”
    楚美人面色怔然,比起刚刚故作的柔弱姿态,她是真的感觉到了一股杀意。
    来自于这个素来霁月清风的太子殿下。
    这种生死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她心如悬石,霎时间冷汗都浸湿了背后。
    他刚刚还没有这样的杀意,只因为自己提到了明楹。
    傅怀砚低眼看她,随后将剑收起,用锦布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剑。
    “孤不杀你。”
    “但娘娘最好在孤改变主意前。”
    他面上带笑,说出口的话语调温柔。
    “滚。”
    作者有话说:
    以后还是八点更新,不更新会在评论区请假,抱歉久等啦,今天大下雨耽搁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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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楚美人手下颤抖,脑中嗡嗡作响。
    她生得极美,纵然是这样狼狈不堪的姿态,也显得娇弱动人。
    可是面前的人却又并无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心,连一眼都未曾再看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刃。
    即便是他的剑刃并未有丝毫碰到她。
    仅仅只是靠近了些,沾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楚美人此时突然想到了之前她在殿外看到傅怀砚时,看到这位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半低着眼睛,像是在哄面前的姑娘。
    她其实之前早就已经想好了另择高枝,在几位皇子和权宦中犹疑许久,都还是心有顾虑。
    唯独没有想过傅怀砚。
    原因无他,东宫并无侍妾的事宫中皆知,楚美人虽然自诩美貌,但是对这样的高高在上的人,还是觉得心有戚戚。
    纵然他身份尊贵,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能找上一个母族有权有势,早已封王的皇子也不是不可。
    只是今日在殿外的那一眼,她生了别的心思。
    傅怀砚并非不知风月事。
    这样的认知让她忍不住心生旖念,她从前在秦楼楚馆待得久了,所见颇多,世间的男子大多趋同,瞧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喜新厌旧,喜齐人之福,又喜美人暗送秋波。
    若是傅怀砚喜好有悖人伦的私情,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名义上的母妃?
    楚美人当年让采择美人的花鸟使惊为天人,进宫数年,现在也才不过双十有余,妆点精致以后更是姿容妩媚,不可方物。
    她自信太子殿下并无拒绝的理由。
    可是面前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意动。
    楚美人踉踉跄跄地起身离开后,一直隐于黑暗之中的长随才忽地现身。
    长随看了看不远处步伐慌乱的楚美人,转而看向傅怀砚道:“殿下当真就准备让她回殿?”
    他犹疑片刻,“不怕她回去胡言乱语吗?”
    长随手指横在脖颈前比划了一下,“殿下不杀妇人,那要不要属下去——”
    傅怀砚连眼皮都未掀,抬手将手中剑刃收入剑鞘,“无妨。她没这个胆子。”
    长随顺势接过那把佩剑。
    他不解殿下的行为,但也并未出声。
    虽然杀了那个宫妃确实一了百了,何况又是宫中犯禁,杀了至少免生事端。
    傅怀砚语气淡淡:“今日明楹回殿的时候见到了她,应当猜得出来这个宫妃是来见我的。”
    “杀了这个宫妃简单。”他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檀珠,“但吓到她就不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到明楹今日眼尾泛红的样子。
    小姑娘还挺难哄。
    宫中一夜静寂。
    昨日骤降了一次寒潮,半夜起风,今早明楹起身的时候,看到了窗外飘着一点儿雪粒。
    现在已过春分,却又有晚雪,实在少见。
    绿枝进来将屋中的暖炉都点上,末了又看到明楹坐在窗牖前,似在看外面的雪。
    绿枝想到昨日的见闻,开口道:“昨日夜里的时候,奴婢倒是看到了楚美人衣衫散乱地回来了,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跟着她的那个青翠唤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绿枝对这些事情向来热衷,“也不知道到底是去找什么贵人,这楚美人一向都是心高气傲的样子,奴婢倒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
    绿枝大抵是在回想楚美人那时候的神情,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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