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目前的确还没有想过冬日里该如何是好。不过眼下还是夏季,他还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无姬围着他这张破书桌打量,极为不赞同地说道:“你这怎能过日子?”
    桌上都是一些破书,堆积如山, 趴着睡的地方都没有。
    “难不成你夜里睡地上?”无姬狐疑地问道。
    还真给他说准了, 严颢讪笑着应道:“我暂且先将就一段时日, 等……”
    无姬大为吃惊,直言道:“你这跟叫花子有何区别?”
    叫花子兴许还能睡得比他还好些呢。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严颢夜如何在这儿睡得下去的。
    无姬瞅了一眼旁边的废墟, 问道:“你这般寒碜, 邻里之间没一个施以援手的吗?”
    严颢顿了顿。
    说实话,确实没有。
    他原先是个寒窗苦读为了考取功名之人,邻里之间倒还有些点头之交, 但自从他之前落榜后,大家会儿都听说了他的糟心事、知晓今后他也没机会了, 近些日里都默默地越发疏远他了。
    严颢并不介怀,无姬却失望地摇摇头。
    他先前还以为,严颢家中屋子倒塌了,兴许邻里之间能雪中送炭, 少许收留他几日也成, 但没想到竟然人情冷淡至此。
    这种地方不住也罢!
    无姬正替自己的兄弟愤愤不平, 严颢却还眼巴巴地递着欠条, 微笑着说道:“小吴兄弟, 你先将此收好。”
    无姬并不理会,而是忽然盯着他的脸说道:“我问你, 你昔日那些仇家, 可有来笑话你?”
    严颢:“我的仇家?”
    什么仇家?
    无姬急着说道:“就上回酒楼撞见的那些个借用你写的文章还笑话你之人呐!”
    这些人若是听说了严颢家中茅屋倒塌、雪上加霜的事, 说不定会幸灾乐祸。
    而严颢如今在自己废墟旁打地铺之事, 那些家伙但凡过来瞧一眼,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见到严颢闭口不言的面色,无姬怒了:“岂有此理!”
    果真有过来看严颢笑话、嘲笑他的人!
    “哪几个王八蛋?”无姬一脸怒容,“我……”
    “小吴兄弟,”严颢连忙安抚道,“多谢你的好意……”
    无姬刚生出来的一肚子气顿时就像是被严颢放了个口子似的,泄了出去。
    他就知道,这厮一看便是不让他插手。
    无姬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那你一个月来在做什么?光顾着在家门口被人笑话吗?”
    严颢摇头,捏着欠条给他指了指书桌:“我近日来靠着笔墨功夫,替人写写信,诸如此类,也赚点儿墨宝钱,以便早日将你借我的钱还上。”
    严颢一身布衣,饿得跟竹竿似的瘦。当初为了赶考,家中早已入不敷出,一直以来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因此近月来多亏了无姬借给他的那笔钱,好让他应付温饱,没有饿死。
    无姬无奈地拒绝道:“这点儿钱,当是我赠与你了,不算你欠我。”
    他并不在意。
    严颢却摇头道:“哎?怎能如此?正所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小吴兄弟,你快收下欠条吧。我这月来刨开买吃食的花销,倒是靠此赚回了些本钱。”
    他开心地指了指自己桌上的笔墨。
    无论如何,他还是有擅长之事的。
    严颢笑着说道:“等再过些时日,我便能攒够欠款,一定细数还予你。”
    “都说了不必如此!”无姬闻言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今日来见你,不是来找你还钱的!也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他难道不熟悉他的为人吗?何必在小钱上较真呢。
    难道或许是什么“文人风骨”吗?无姬不解。
    严颢怔愣地看着他,接着果然还是面露迟疑之色,像是想再重申一下自己的谢意:“小吴兄弟……哎!?”
    “你莫再说了!”
    无姬烦躁地将欠条纸张一把夺了过来、撕了个稀巴烂。
    他随口胡诌道:“……那个,你不是说来日你要迎娶你的远房表妹吗?这钱就当是我提前送的份子钱了!回头成亲那日我再给你补上些。”
    “这……”严颢没想到无姬会转而拿出这套说辞来。
    “别这这那那的了!”无姬气得一脚踩在他的椅沿上,指了指桌上的笔墨,随口扯开话题道,“你帮人写信?”
    严颢点点头。
    无姬继而说道:“那能帮我写一封吗?”
    严颢继续点点头:“有何不可。不过小吴兄弟,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打个对折。”
    无姬仿佛挺岔了一般:“……?”
    他说什么呢?
    虽然这点钱不是事。但为什么对他也收费?
    严颢头头是道地解释道:“你我虽相识,但我如今收钱办事,每一笔都要赚……”
    “行了!”无姬打断催促道,“眼下能写吗?”
    严颢立即取起了桌上的破笔,一边伸向砚台一边才问道:“你想写什么?写给何人?”
    无姬惆怅地望向天空,随口叹息道:“我想寄给万内侍……”
    该多好啊。
    严颢吓得险些从破椅上滑落。
    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无姬回头,用一副哀怨的眼神看向他:“我说什么,你应当明白的。”
    “……”
    两个人对上了大眼瞪小眼的目光。
    严颢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再次问道:“你……想写给谁?”
    不成吧?
    这怎能让他经手呢?
    无姬无言以对。
    他自然是思念万内侍和陛下,恨不得能给远在京城之外的两位寄信,以诉自己的想念和担忧。
    寻常人寄信不都是这般的吗。
    不过,他们眼下显然无法像寻常人一般书信了。
    无姬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忽然像是快要疯掉地揪住严颢的肩,质问道:“为何?!”
    严颢抖了抖身子,嗫喏地问道:“开头便写这两字,许是不大合适吧?”
    他得劝着点小吴兄弟。
    莫要得罪了万内侍。
    无姬:“……”
    他闭了闭眼,试图缓解自己复杂的烦恼。
    接着便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你便像无事发生那般淡然自若?!”
    严颢疑惑:“发生了何事?”
    无姬彻底急躁了:“你怎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压得喘不过起来呢?!”
    为什么!
    为什么分明这厮也知晓陛下出京之事,却能过得如此云淡风轻,并不会因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压力颇大呢?
    无姬终于忍不住了。
    他抽空出宫来找严颢,正是因想到自己并非一人背负着秘密的压力——严颢亦是如此。
    因此他们两人大可以互相搭个伴,相互慰藉一样的压力,从而能好过些。
    可没想到,这人瞧着一点儿都没有压力的样子!?
    严颢倒是解释了。
    他还是有压力的。
    他的压力在于房屋倒了,他还欠着一笔债。
    无姬都要气笑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严颢啊严颢,你不中举真是可惜了。你这番胆魄,瞧着便是当朝臣的料。”
    他可是亲自替陛下置办的马车,最为之情之人了!而现如今宫里正虚张声势的炼丹——风声四起、满京城皆有耳闻……旁人不知,他严颢岂会不知有假?
    严颢搁下了笔,一脸认真回道:“我自然不会添乱。”
    陛下信得过他,便是所有的理由。
    不然无需他紧张地替他们保守秘密,在陛下离京那日,他或许已经被暗中处置了。
    事已至此。无姬大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是又自顾自忧虑了起来。
    严颢可以做到没有压力。可无姬却依然感受到了压力之大。
    这可是万内侍头一回撂下了他,他们弟兄们的人手也并不多,他既紧张又不想将差事办砸……
    不然他真是对不住陛下,对不住万内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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