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马公公也一脸的激动,只见他的眼角里有水光,瞧着太和帝的目光又是敬重又是信任,声音都高了两分,显得有些尖利。
    “陛下——我的好陛下哎!”
    “奴才这才知道,我们这些年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是因为有陛下龙炁相护啊,陛下,奴才这心里,这心里……别提有多感动了。”
    太和帝摆手,“好了好了,驹儿莫做这痴儿憨态,仔细旁人笑话了。”
    “陛下!”马公公不依了。
    “奴才句句是肺腑真言,刚刚因着顾小郎那一手法术,谢家庄村覆之事,就跟在面前发生的一样,陛下是不知道,奴才瞧了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心里有多害怕。”
    “还有前朝那吉祥公公……”
    说着,他好似想起了那半人半蛛的怪物,浑身打了个哆嗦,在瞧到太和帝时,倏忽的又站直了腰背,一脸的信赖和孺慕。
    “不过,有了顾小郎这句话,奴才知道了咱们芙京有陛下坐镇,那是当真一点都不怕了。”
    说罢,马公公一副与之荣焉模样,就连手中那拂尘上的呆毛都跟着翘了翘。
    “也是奴才不自量力了,方才竟然还护在陛下身前,殊不知,一直以来都是陛下护着奴才,护着宫里,护着芙京……护着天下的子子民民!”
    最后,他几乎是热泪盈眶的行了个大礼,感激涕零。
    “奴才代表天下的万民,叩谢君恩!”
    顾昭:……
    她瞧得目瞪口呆了。
    不,不是,她就说了一句,这马公公怎么能说这么多?还说得这般情真意切?
    人才,这是个人才啊!
    她不如人多矣。
    太和帝听得老怀慰藉,哈哈笑了一声,“好,朕差点忘了,方才驹儿忠心护主,该赏!”
    “陛下!”马公公嗔言,“那是奴才的本分,陛下这么一说,倒显得奴才向您讨赏了。”
    太和帝又是一阵畅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朕说赏就是赏,莫要推辞!”
    顾昭是眼瞧着那人龙之势华彩大盛,接着又黯淡,瞬间成了寻常模样,忍不住瞠目结舌。
    东梁的庆德帝糊涂虫,怎么他们天启的太和帝,瞧着好像也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般随随便便的,就被人哄住了?
    顾昭有些发愁。
    太和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昭身上,抚了抚山羊须,阔气道。
    “唔,便是顾小郎和潘爱卿也要赏!”
    “你们两人,顾小郎识破了东梁余孽的诡计,拦下鬼母蛛作孽一事,理当大赏,至于潘爱卿,不愧是朕信重爱重的臣子,发生此事,你没有想着瞒着朝廷,一心为朝廷,及时知会朕,也应嘉赏!”
    潘知州:“谢陛下圣恩。”
    “谢陛下圣恩!”顾昭紧随其后,和潘知州一道行了个礼。
    太和帝抬了抬手,“无需多礼。”
    片刻后,顾昭起身,往旁边站好,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天启的太和帝是个喜欢听好话的,还是个手比较散漫的主儿。
    ……
    奖赏一事,太和帝交代了马公公两句,只等出宫后,宫人自会备上。
    因为顾昭说了一句龙炁,太和帝心里对于妖邪诡谲的忐忑去了几分,身子板都直了直。
    不错,他堂堂的天子,有真龙之炁护体,何须畏惧?
    当下手一扬,示意顾昭将瓷瓶中的鬼母蛛和谢丹蕴放出,眉眼一敛,不怒自威。
    “朕倒是要问一问,这庆德帝究竟藏身何处!好歹也曾是一国君主,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和那藏头缩尾的鼠辈又有何区别?”
    这话掷地有声的落下,陈其坤忍不住偷觑了祈北王一眼。
    鼠辈孟东君:……
    今天,他的腮帮子都咬疼了。
    几人各怀心思,面上偏偏都挂着担忧和惧怕,还有一分猎奇,鬼母蛛啊,坊间话本子里写的都没有这般精彩。
    马公公紧紧的捏着拂尘,虽然腿抖,还是护在太和帝跟前,瞧着顾昭手中的瓷瓶,如临大敌模样。
    太和帝抚须。
    顾昭瞥了一眼马公公,再次感叹他是个人才。
    众人只见顾昭将瓷瓶上的红塞一拔,接着,瓶口有一阵黑色的烟雾起,还不待众人心惊,这黑雾一下就落在了甘露殿的金砖上。
    明明是轻巧的黑雾,却好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的落地,发出一声金石撞击之声。
    “铿锵!”
    众人心下一跳。
    下一瞬,只见此处黑雾褪去,甘露殿这一处的空地上有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出现。
    嗬!
    饶是有所准备,众人还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无他,这怪物着实的大。
    甘露殿的金砖说是金砖,其实并不是金子所制,此砖是专门的砖窑为皇城烧制的细料方砖,长宽有二尺二,质地紧实。
    此时,这鬼母蛛的八爪竟然覆盖了前后左后四块,整整十六块的金砖,足见其巨大。
    蜘蛛的八条节肢毛茸茸又黑乎乎,本就骇人,如今这如成人小腿般粗大的蛛腿更显害可怖,上头的黑毛如钢针一般,与此同时,它的腹肚大大,前头的蛛脸是一张有几分憔悴的美人。
    蜘蛛脊背上,坐着一位似有弱症的公子。
    不,不是坐着——
    他分明是和鬼母蛛成了一体。
    众人俱是暗暗倒抽一口气,潘知州也不例外。
    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说谢家庄的村覆之事,这半人半蛛的鬼母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跟着顾小郎,他好歹也是见过义庄焚烧诡谲人皮,见过狰狞绿僵和不化骨等大场面的,还是差点被狐鬼抢亲的老来俏。
    片刻时间,潘知州便镇定了下来。
    “顾小郎,他这是怎么了?怎么闭着眼了?”潘知州率先问道。
    众人视线往上移,果然,蛛背上,谢丹蕴歪扭着脖子,眼眸也是紧紧的闭着,要不是下半身和蜘蛛相连,几乎要倒头栽下来了。
    顾昭:“莫急,一会儿就好。”
    她视线往下,目光落在蜘蛛黑黑的腹肚处,“鬼母蛛多日未进食,眼下是饿了,这才有此脱力模样。”
    众人恍然。
    原来是饿了啊。
    随即,大家伙儿又是一僵。
    这鬼母蛛饿了,它吃的是啥,水幕里可是瞧得真真的,它吃的分明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整个吃进去,整个吐出来,一丝一毫不欠人,内里却来了个偷梁换柱。
    众人的脚步又悄悄的往后挪了半步。
    “动,动了!”倏忽的,马公公抓着拂尘,指着鬼母蛛,声音发紧的喊道。
    几人看了过去,可不是动了么,只见谢丹蕴的羽睫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在众人骤然紧缩的瞳孔中,他坐正了自己歪扭的身子,有些茫然的四顾了一番。
    他的目光扫过孟东君,还不待孟东君心中发紧,就见那一双眼只是淡漠的扫过,接着,他又扫过陈其坤……最后落在那道明黄的身上,喃喃道。
    “陛下——”
    还不待众人反应,马公公先跳起来了,“谁是你的陛下,这是我的陛下,睁大你的妖眼好好瞧清楚了。”
    这一通话如噼里啪啦的爆竹,瞬间将有些发懵的谢丹蕴砸醒,他抬眸看了过去,衣裳虽然都是明黄色,不过,那模样是不一样的。
    他的陛下应该更高一些,更壮一些。
    谢丹蕴的眼眸环顾过周围,瞧见了顾昭,下一瞬,在白瓷瓶中暗无天日,混沌了日月的脑子清醒了过来,这才记起了先前的事,恍然模样。
    他败了,不单单他败了,便是冲虚道长也败了,败在眼前这小郎手中。
    “这是……皇城?”久违开口,这一道声音有些干涩暗哑,就像是拉锯末一般。
    顾昭点头,“不错。”
    谢丹蕴瞧了一眼那一身明黄的衣裳,知道这定然是当今的天子,太和帝了。
    他面上露出一道哂笑,不再多言。
    马公公心里怵这半人半蛛的谢丹蕴,不过,该呵责的话,他半点不露怯,当下便拂尘一指,厉声道。
    “大胆!竟然和鬼母蛛这等邪物沆瀣一气,残害亲族乡亲九百多条人命,当真是罔顾人伦,形同畜生,说,你背后之人庆德帝在何处!老实些招了,还能给你个痛快!”
    他上下打量了谢丹蕴一眼,深为这同为公公的半同僚不耻。
    好好的人不做,将自己搞成这般鬼模样,该说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奴才吗?庆德帝糊涂,这身边的内侍也糊涂啊!
    他方才在水幕里瞧了,今世,这谢吉祥好歹也是个富家翁,还是个自由身,这有钱有闲的,做点啥不好,还得再回原来的树上吊死。
    真是——
    真是脑袋瓜上抹灰浆,糊涂到顶了。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种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内侍还不知道吗?这伴君是如伴虎的,一句话不妥帖,说不得就掉到深渊里了。
    伺候君上,瞅着脚下是花团锦簇,光彩又风光,可它不实心啊!一身荣辱全在一人的喜怒之中,哪有那快快活活又自在的过日子来得痛快。
    谢丹蕴痴痴笑了两句。
    末了,他在马公公戒备的目光中抬头,嘲讽道,“你觉得我会说吗?换做你是我,你会背叛陛下,说出陛下的所在吗?”
    顾昭瞧了一眼,这谢丹蕴,诛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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