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庆德帝寻道问仙,好长生修仙术,礼待方外之人,还收养了诸多的小童,特意送到了道门之中。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
    这方外之人也一样。
    方士修行,修的是仙,不过,在还未成仙之前,他还是个人,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尘之人。
    不过较之寻常百姓,寿命多一些,本事大一些罢了。
    顾昭将视线看向那被潘知州垒砌成小石头堆的晶体。
    这黄泉水,不得不说,化去了黄泉疣,它上头蕴含着的是至纯的灵炁。
    修行之人,可以不贪金银珠宝,不贪富贵荣华,但这蕴含了灵炁的晶体,又有哪些人不动心呢?
    在顾昭眼里,这一处的矿,它也许是庆德帝的银矿,只不过这银子不是普通的银子,是可以支使收买方外之人的银子。
    不化骨也跟着朝潘知州看了过来,眼里有幽幽鬼火。
    知州大人哎!
    它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和知州大人说话,要知道,以前它和里长大人说话都能脸红打磕绊的。
    知州大人,该是多少个里长大人?
    不化骨将老家那有些矮的里长大人一个又一个的交叠,再瞧潘知州时,他在它眼里,那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了。
    眼下,居然还有皇城的陛下......
    小地方出来的不化骨瞬间挺直了腰板,支愣起耳朵听了过去。
    潘知州:......
    他瞧了瞧顾昭,又瞧了瞧一身黑衣裳,诡谲又不容人亲近的不化骨,心里像被一座山一样压着,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片刻,探手将方才搁在石堆顶尖的那一颗晶体重新握在手中,不答反问。
    “顾小郎,你知道我方才拿到这东西时,第一个念头想的是什么吗?”
    顾昭摇了摇头。
    潘知州似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掌心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上。
    阳光下,剔透的晶体折射着光亮,迷人,纯净,又带着几分吸引人的神秘。
    只是这样握着,便是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拿到这东西时,我啊,在那懊恼着,今儿怎么没把我家寻龙带来呢?”
    “多吸了几口这仙气,我家寻龙也能更聪明一点吧。”
    “那样,他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那样用功了?平日里也能多出去耍耍,吃一些好吃的,听一下好玩的话本子......”
    “有了这东西,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还能不耽搁学习,因为,他脑袋瓜灵活了啊。”
    “自打这孩子懂事了,收心了,开始用功读书了,那日子是过得比黄牛还忙,三更天睡下,卯时便起了,短短的一些时日,这几年养出的肉肉都消下去了。”
    “我这当阿爹的,欣慰的同时,这心也是心疼爱怜的。”
    他叹了口气。
    读书是苦,以前家里没有银钱,他的日子过得只有比潘寻龙更苦,起码现在他衣食无忧,除了用功读书,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不过,这做父母的大抵都是这样吧。
    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不要遇到一丁半点的风和浪。
    潘知州想了一会儿他家潘寻龙,片刻后,他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顾昭眼中,眼里有着坦然和温和。
    “顾小郎,有这等好东西,你想,富贵人家谁能不心动?便是我,为着我家寻龙,我都是心动的。”
    “到时,这天下,也许就不是只有一位庆德陛下了,名门望族,官宦人家......乃至乡绅豪族,谁都会想拥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黄泉疣又怎样,拿人命填了不就能化去这黄泉疣了?
    人命......
    再买,再生不就成了?
    左右,他们出得起银子。
    潘知州抚了抚须,意味深长道。
    “顾小郎,方才你也说了,他们问苍天,是否是他们穷人家命贱,苍天不答……我想,不是祂不想答,而是祂不忍答,也不能答。”
    “因为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就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最后这一声,潘知州的声音很轻,似有叹息。
    顾昭心下大震,忍不住抬头看了潘知州一眼。
    潘知州坦然的看了过去。
    良久,顾昭开口了,声音有些涩然,有些哑意,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团的粗砂,干涩又硌得人发疼。
    “多谢大人,听您一席话,昭方知,是昭想得过于简单了,大人,您是君子。”
    潘知州哂笑,“我算什么君子,刚刚瞧着那满坑底的亮石头,我还打量着挑哪一块呢,是大一些呢,还是更大一些呢,毕竟你也知道,你小潘哥那脑袋瓜可没我灵活。”
    “还不知道要赶考几次才能考出个名堂呢。”
    说完,他无奈的耸了耸肩。
    顾昭闻言,眼里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那厢,潘知州可劲儿的埋汰自家潘寻龙,然而,那眼底的温情却做不得假。
    只见他长身立于这石堆旁,瞧了手中的石头片刻,又将它体重新的放回石头堆上。
    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手,负手而立。
    春风吹拂而来,树摇影动,地上的光影明明寐寐,潘知州宽袍簌簌,长须微飘,双目炯炯有神。
    他的眼眸看向那连绵的青山,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来说,可以算做是大不敬的话。
    “庆德帝......他也曾经是陛下啊,今上,也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顾昭默然。
    都是陛下,两者能有很大的分别吗?
    她跟着潘知州一道看向那连绵的青山,思忖着他方才说的话。
    化去了黄泉疣的晶体灵炁是如此的充裕,倘若,当真被世人知道了这一处黄泉溢出之地,到时,当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接手这石矿的开采吗?
    毕竟,它能让人心旷神怡,精力充沛,脑袋灵醒……
    开采了后,富贵人家买得起,他们拥有此物,后代愈发的聪颖,而穷人则需要不断的挖矿,拿命去化这黄泉疣。
    也许仁善一些的富贵人家,他们会多花一些工钱雇佣人,三餐好一些,银子多一些,如此,对于穷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讨生活的肥差。
    至于化黄泉疣......
    银子开得多了,总有人来卖命的。
    毕竟,这世间多数时候,活着比死了还不容易。
    一旦人命也能买卖......
    想到这,顾昭忍不住打了个颤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喃喃道。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潘知州应和,“是啊,该是乱套了。”
    到时定然是富贵的人家愈发富贵,就连娃娃读书,有了这晶体,他们也比那穷苦人家多了不知多少多的优势。
    长此以往,穷人,他还真的是人吗?
    寒门,还有出头的一日吗?
    潘知州叹息了一口气,想得愈发的长远了。
    片刻后,他收回心神,瞧见顾昭的面容若有所思,唤道,“顾小郎,顾小郎?”
    顾昭回神,“大人唤我何事?”
    潘知州好奇,“顾小郎方才想到什么了?这般出神。”
    顾昭迟疑了下,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庆德帝瞧到的巨龟负书一事吗?”
    潘知州点头。
    这庆德帝之所有留了这么多后手,还未亡国便筹谋着复国之事,就是因为在巨龟上看到了箴言。
    【东梁将亡,天启天授。】
    顾昭垂眸若有所思。
    “大人,当初您说了,箴言一事,谁也说不准它是否当真是箴言。”
    “也许,当朝天启的名号,只是太.祖的顺势而为,是那巨龟行的是挑拨之事。”
    潘知州点头,“不错。”
    按他看来,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前朝昏聩,灭亡是早晚的事,就是没有天启,那必定也有地启人启之类的。
    自然,这等话他等闲是不会说出口的。
    顾昭瞧着那山腹之地,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茫然。
    “那这黄泉水溢散人世,此处又被人知晓,它也是意外吗?”
    是意外倒好。
    倘若不是意外,是谁有着这通天的手段?
    那庆德帝,会不会也只是一个棋子?
    潘知州抚须的动作僵了僵。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想起了天下灵潮涌动,人途鬼道不断交叠之事。
    这一两年,那可是把祖宗前几代见鬼的机会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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