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的目光落在顾昭面上,眼神水汪又晶亮,连连点头,葫芦髻旁边的小葫芦摇摇摆摆。
    “是极是极,树弟性子好,认契后待每个娃娃都用心,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要是有那娃娃跟着阿娘来上供,他还会摇两颗山楂果到小娃娃的衣兜兜里。”
    “我得说句公道话,这当娘的就是比当爹的好,细心又用心,我不如他多矣。”
    小井说着这话,目光又往白宅里一瞪。
    “哼,白老爷这个当爹的就更荒唐了,小晗还那么小,他就让娃娃上台唱戏,赚了银子又紧着自己花销,最爱讨小娘子。”
    “和他一比,我这契亲的干爹都比他那个亲爹来得好了。”
    顾昭点头,也是,遇到那样压榨孩子的爹,不作为的爹反倒被衬得仁慈起来了。
    ……
    宅子里。
    小井和谢树棣四处寻找,“小晗住哪个屋呢?”
    顾昭打着灯笼跟在两人的身后。
    惊春路的白宅和甜水巷的白宅差不多大小,但就地段而言,惊春路那是万万比不上甜水巷的。
    城北靠近山林,这一片居住的人没那么多,不若城南热闹。
    顾昭指了个方向,“那一处屋子点了烛光,会不会是那儿?”
    小井和谢树棣看了过去,“走,咱们过去瞧瞧。”
    三人走了过去。
    这是白宅的西厢挂耳小房,烛光充盈屋子,窗棂上映着妇人满是忧愁的影子,床榻上,藏青色被褥下,一个约莫两周的娃娃睡得有些不踏实。
    小井和谢树棣一个是妖,一个是灵,本就没有实体,身影一淡,门未开,人便已经在屋里了。
    顾昭站在门外的屋檐下等着,没有想进去。
    她抬头便见鹅毛的雪花飘飘而下,夜里瞧雪景,那又是另一种美。
    这时,屋里传来谢树棣拔高的嗓门。
    “哎哟哟,小晗怎地瘦了这么多?”
    “心疼死我了!”
    小井也有些紧张,“树弟你快给瞧瞧,这病要紧不?”
    谢树棣薅了衣袖,“好好,我这就瞧瞧。”
    屋外,顾昭也有些不放心了。
    心神一动,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箓出现在指尖,许是天寒地冻,那指尖微微泛着几分白。
    接着,只见符箓往身上一拍,刹那间,光华绽开。
    与此同时,顾昭身上漾起了莹光,她顿了顿,无视那紧闭的屋门,抬脚继续往前。
    穿过的那一刹那有些奇怪,就像是舍去了皮囊一般,她是一阵风,是一道光,无处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还不待顾昭继续体会穿墙术的滋味,就听见谢树棣有些慌的声音响起。
    “怎地这么烫,脑壳都要烧坏喽。”
    顾昭看了过去,床榻上的小娃儿果真就是她刚来靖州城,陪着阿爷阿奶上长盛茶楼时瞧到的,戏台上的小哪吒。
    只是,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人躺在被褥里,小脸苍白,鼻翼之间有些青,呼吸都浅浅模样。
    顾昭将手中的灯笼搁在桌上,原先昏黄的烛火跳了跳,屋里更亮堂了一些。
    白夫人拿手摸了摸娃儿的手,心里一惊,连忙俯身拿眼皮贴了贴,惊惶的抬头。
    “怎地又烧了起来。”
    她急急的将帕子沾湿,绞了绞,再小心的贴着小娃娃的脑门。
    她感觉到那亮堂,诧异的抬头,是天亮了吗?
    ……
    白夫人起身,打开窗棂朝外头看了看,只见外头一片的黑,烛光的映衬下,隐隐能瞧见飘到廊檐的鹅毛飞雪。
    冬日夜长,便是五更天过了,离天光大亮也还早着。
    白夫人有些失落,正要阖窗,她的视线落在另一间屋,牙齿一咬,眼里有怨愤之意。
    等着,她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上街买包老鼠药,药死这当爹的白景山!
    心里想得凶狠,眼里却有水光掠过。
    白夫人又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儿,又捧了个烛台,点着烛光,转身出去,准备去灶间烧药。
    门阖了上去,顾昭收回目光,关切的问道。
    “谢公子,小晗怎么样了?”
    谢树棣面上泛着忧愁,“这是疠疾。”
    顾昭跟着看向床榻上的小晗,不过是月余的时间,这小脸就瘦了两圈,难怪都说小孩是水做的,一场病,一个不舒坦,那养起来的奶膘就下去了。
    顾昭:“兴许是酒楼茶楼人多杂乱,小晗年岁小,身体弱,这才染上了。”
    谢树棣捏紧了拳头,“肯定是这样。”
    他的乖干儿真是命苦了,这般年纪小小便要养家糊口,痛煞他也!
    谢树棣对白老爷的怨念又多了两分。
    小井凑近,“什么是疠疾?”
    谢树棣在认真的瞧着自己好一段时日没有瞧到的小晗,小手捏捏,小脸摸摸,面上担忧的厉害,怎么瞧都不够,哪里还有空理会小井。
    小井叉腰,生闷气了。
    她这干爹就不需要知道吗?
    顾昭连忙解释道,“疠疾就是咱们平时说的疫病。”
    “《周礼·天官·疾医》有云,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1
    她将目光看向床榻上的小儿,继续道。
    “小晗应该就是咳上气疾。”
    话落,就见床榻上的小晗发出闷闷的咳嗽声。
    三人都看了过去。
    咳嗽向来是这样,一旦开始了,那便不容易止住,恨不得是要将心啊肝的都咳嗽出来,去了那痒意,胸闷心痛了才罢休。
    谢树棣控制那枕头挪动,一点点的垫高小晗,又伸出手拍了拍,神情温和。
    慢慢的,小晗的咳疾渐渐轻了,他缓缓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拿小手揉眼睛。
    “谁呀。”一道稚嫩软糯的声音响起来。
    顾昭有些意外,这娃儿瞧得到?
    那厢,谢树棣和小井面上都露出了欢喜。
    谢树棣笑眯眯,“是干爹啊,小晗还记得不?”
    小晗盯着瞧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谢树棣身后小井,倏忽的抬手,指着小井奶声奶气却又认真的反驳。
    “不对,有葫芦的是干爹,有叶子的是干娘,你说错了哩。”
    小井叉着腰,笑得张狂。
    “对对对,小晗真是好娃儿。”
    顾昭也是忍俊不禁。
    谢树棣悻悻,虚虚的用手指点了点娃娃扎着朝天小髻的脑门。
    “小淘气鬼,身子骨不顶事儿,记性倒是好。”
    人小的时候,天门未阖,魂不固体,一些六感灵识强盛的,可以看见常人看不到的,小晗便是这样。
    认了干亲,他身子骨不好,小井和谢树棣便经常来看他。
    发现小晗也能瞧到他们,小井和谢树棣也是欢喜的。
    不论是人还是妖,单方面的付出总是容易让人疲惫厌倦。
    因为小晗瞧得到,两人也更加爱护小晗了。
    一开始,谢树棣还想哄着小晗喊干爹,不过,白夫人是个讲礼数的妇人,每逢初一十五,她都夸着小篮子,抱着小晗一块儿去老井老树下,摆了两颗蛋一碗粥饭,再燃上一柱清香。
    指着老树:“乖宝,这是干娘。”
    又指着老井:“这是干爹。”
    “好好的拜拜,磕个头,会保佑咱们小晗平平安安长大的哦。”
    ......
    虽然还是被唤了干娘,谢树棣也不恼,他摇头笑了笑,手一翻,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木箱子。
    顾昭多看了一眼,这箱子是黄花梨打的,上头好些个小格子,里头除了草药,穿山甲做的砭石,还有一套银针。
    瞧见银针,小晗抖了抖。
    谢树棣轻笑,“小家伙记性真好,就扎了你一次,你就记住啦?放心,这次咱们不扎针。”
    小晗眼巴巴的看着一行人,因为生病,他的眼睛显得又大又圆,水汪汪的,微微有些凹,别提多惹人怜爱了。
    他的目光看到顾昭,微微歪头,面上有困惑。
    顾昭笑了笑,这会儿贴着符箓的她像风又像一团光团,小晗自然瞧不清她的模样。
    小井注意到了,伸手摸了摸小晗。
    “这是你小顾哥哥。”
    “小顾哥哥好。”娃娃乖巧叫人。
    顾昭笑着应道,“你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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