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花娘连忙噤声。
    紫衣的阮枝娘又被姐妹们推着出来了,她从窗棂处探出头,羞赧的团着团扇,道了个万福。
    “小道长莫气,姐妹们是见道长伏魔,心里欢畅,这才口不择言的。”
    顾昭咬牙,再口不择言也不能这样啊。
    真让她们说下去,说不得过几日这靖州城里就该有顾小郎夜战红唇厉鬼的话本子了。
    到时,鬼知道这夜战是此夜战,还是彼夜战。
    她顾小昭,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好了好了,我们不会再浑说了。”
    阮枝娘谴责的看了几眼胡乱说话的几位花娘,又去寻了一身衣裳,这才下了楼。
    藏香阁,大堂。
    瑜娘穿了衣裳,潘寻龙这才好意思放下手,他多瞧了瑜娘两眼,好奇道。
    “顾昭,她的唇怎么没了?”
    “在这呢。”顾昭从六面绢丝灯中将丁家的白瓷碗拿出来,上头,瓷碗面上浮雕着上下两瓣唇,唇形优美,唇珠微微翘起。
    “方才咱们见到的,那是血煞之炁凝聚的唇,现在被雷劈了,就剩得不多了。”
    潘寻龙和阮枝娘看了过去。
    可不是剩得不多么。
    只见瑜娘嘴巴处一个黑洞,只零散的几道红光,就像丝线虫子一般蠕动。
    多瞧两眼,瘆人又恶心。
    阮枝娘的手都颤抖了。
    “为何,为何会如此,它,它害了瑜娘,那邪物害了瑜娘。”
    瑜娘抬起盈盈水眸,凄凄的喊了一声,“枝枝姐,救我。”
    听到这久远时候的称呼,阮枝娘手捂住嘴,眼里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声枝枝姐,是她们小时候刚入藏香阁,相依为命时的称呼。
    阮枝娘急急的看向顾昭,“道长,这......这,她是瑜娘,这是瑜娘啊。”
    是那个性子腼腆,手无缚鸡之力的瑜娘啊。
    顾昭也看着瑜娘,“是,她是瑜娘。”还不待阮枝娘继续说话,她又继续道,“但是,她又不单单是你们认识的瑜娘。”
    阮枝娘不解,“道长,这是何意?”
    顾昭沉声,“从靖州城第一个受害的男子,到丁万洋,再到方才夜里她丢出来的唇,每一个男子的性命,都是瑜娘清醒时候害的。”
    顾昭看瑜娘:“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阮枝娘喃喃着“荒谬,疯了”等字眼,眼睛看向地上的瑜娘。
    那厢,听到丁万洋的名字,瑜娘怔楞的低垂下头,那是她这辈子喜欢的人啊。
    片刻后,她神情又狰狞起来,视线扫过顾昭搁在桌上的白瓷碗,看着那唇,深恶痛绝。
    “孽障,就是它将你引来了?我就不该心软,居然还饶了他一条性命,我真是贱……他又不喜欢我,呵呵,呵呵......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孽障,它就是孽障!栽了栽了,这一辈子,上一辈子,我都栽了......”
    瑜娘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神情有些疯癫。
    顾昭咀嚼:这一辈子,上一辈子?
    ……瑜娘?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瓷碗,目光看着上头凸起的两唇瓣,想了想,又伸手将上头的黄符掀了掀。
    很快,白瓷碗的碗底就出现了鲜嫩的两唇瓣。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瑜娘停了声音,目光看了过来。
    顾昭试探道,“你也不容易,这样吧,再是个美人,她没有嘴也得是个丑八怪,我将这唇还你吧。”
    听到丑八怪,瑜娘的脸僵了僵。
    不,她不是丑八怪,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荣宠不断的瑜贵妃!
    “我不要!”
    待听到顾昭要将那唇还回来,她面皮跳了跳,脱口而出的就是拒绝。
    顾昭探手,两唇瓣倏忽的飞起,随着她的动作,好像下一瞬就要朝瑜娘的脸奔去。
    “要是你将这唇还来,你便杀了我,给个痛快吧。”瑜娘闭上眼睛,引颈就戮,俨然无惧生死模样。
    阮枝娘不解:“......瑜娘。”
    为何,为何要如此。
    瑜娘睁开眼睛,看着那唇,眼里有着深深的厌弃。
    “我不是你,一点朱唇万人尝,这唇,这命,不要也罢。”
    阮枝娘垂泪,“瑜娘,都说好死不如赖活,这是咱们的命,这辈子咱们命苦,身若浮萍,随水无根飘零,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攒银子,以后自赎自身。”
    瑜娘:“......我不甘心。”
    顾昭几人看了过去。
    “我说我不甘心!”瑜娘猛地抬起头,眼里有着火光,似是要将自己焚尽。
    “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一辈子就得是贱到泥里的妓子,明明,明明上一辈子,我是瑜贵妃啊,风华绝代,荣宠不断的瑜贵妃啊!”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阮枝娘愣住了,也吓到了。
    “瑜,瑜娘,你在浑说什么,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
    旁边,顾昭恍然。
    原来,还真是做贵妃的瑜娘啊。
    这样一来也能理解,为什么被剜去了唇,瑜娘的身子还是活着的,因为,由始至终,她都还是瑜娘。
    那团血煞之炁,定然是和瑜娘的上一辈子有干系,血煞缠上瑜娘,激起她上一辈子的记忆,她愤怒厌恶自己这一辈子的身份,剜去了唇,唇部以血煞之炁环绕,血煞嗜血,这才需要吞食男子血肉。
    那厢,瑜娘抚上自己的唇处,那儿黑乎乎的空洞,只有几分红丝残余。
    “你知道什么,贵妃,我是贵妃啊......”
    她几乎是喟叹,“这是贵妃的唇啊。”
    顾昭震惊了一下,恍然脱口而出。
    “你上辈子被剜唇了?”
    是了,只有活人被生剜唇处,血气从口部流失,流血而亡,才能滋养出这样浓郁的血煞,那唇才能如此的鲜嫩。
    瑜娘没有说话,只脸上神情不定。
    看她这样子,顾昭如何不知,她这是猜对了。
    旁边,潘寻龙凑近顾昭,“她,她真是贵妃啊。”
    顾昭纠正,“那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不是,人要活在当下。”
    瑜娘不甘心,“不,我就是瑜贵妃。”
    潘寻龙好奇,“她真被剜唇了?为什么啊,是谁做的?”
    说句心里话,他有些理解瑜娘了。
    机缘巧合之下,她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上一世她是风光无限,荣宠不断的贵妃,这一世,她居然是藏香阁这等烟柳之地的妓子,人人可欺。
    如此落差,怎能不疯魔。
    潘寻龙打了个颤抖,由衷感叹。
    “轮回太过可怕了。”
    而想起上一世的事,更是可怕。
    顾昭毫不留情面,“那是她自己作孽。”
    这话一出,几人看了过来,就连瑜娘也看向了顾昭。
    顾昭直视回去,“从你为了永葆青春美丽,接受了韩子清炼制的丹药,罪孽的因果便种下了。”
    “便是这一辈子重新开始了,你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掠夺他人性命,由始至终,你的灵魂都是肮脏的。”
    “别说这一辈子,就是下一辈子,下下辈子,你也没个好结果。”
    顾昭看着瑜娘有些迷惑的表情,继续道。
    “哦,我说韩子清,你觉得陌生,也是,那时韩道长应该还不叫韩子清。”
    顾昭说着,从六面绢丝灯中将韩子清的命胎提了出来。
    “待我问问,他那时唤做什么名字。”
    那厢,陡然从六面绢丝灯的雷火之罚中挣脱,韩子清皮肉一轻,但神魂的疲惫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去的。
    他耷拉着眉眼,眼睛环顾过四周,有气无力。
    “顾道友,你这又是何意。”
    顾昭像模像样的作揖,假惺惺道。
    “上次和道长吵闹,我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毕竟,你那亲亲瑜娘我没有瞧过,怎能妄下断言?”
    “这不,我今儿寻到她了,我仔细的瞧了瞧,发现啊,我说的没有错!”
    “她和道长您就是瘸驴配破磨,一个狼心,一个狗肺,正是天生一对儿呢!”
    韩子清气急,“你!”
    倏忽的,他反应过来,眼睛急急的往四处看了看,“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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