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爹爹!爹爹!」短短的腿迅速交替着,伴随着细细软软的叫唤。小小的身躯兴冲冲地撞开了房门,却在见到榻上安睡的男子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迟疑地走到床榻旁,伸出小手,推了下男子。「爹爹......」
    莫非爹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太可能啊…...每年爹爹都会记得的,还比他兴奋呢。
    他歪着小小的脑袋,正思考着,突然觉得身子腾空飞起—
    「哇啊——!!」他惊叫出声,被人一把拽上了床榻,一双手掌在他腋下、腰间搔抓着。
    他咯咯笑着,又是尖叫、又是扭动。「爹爹!痒死了!别玩了!」
    一直到他小小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男子才停手。他斯文的脸孔上噙着淡淡的微笑,栗色眼眸闪闪发亮。他拨了拨浅色的长发,探手拿了床旁的木簪挽了个简易的髻。
    「生辰快乐!小思!」他说。声音温温缓缓,很是动听。
    小思被搔得全身瘫软在床榻上,不住喘气,只嘟起了嘴抱怨道:「爹爹好坏!装睡骗我!」
    不过......果然爹爹还是记得的!嘿嘿!
    男子笑了笑,正欲回答,房门便传来两声轻叩,被人推开—
    「哎呀!小思今天是怎么回事?都不用人催就起床啦!」带笑的男中音伴随着清脆的铃鐺声响起。进门的男人即使一身粗布衣裳,仍不掩他出尘的气质。他的腰间系着一只玉铃鐺,随着他走动轻轻晃盪着。
    小思从床上弹坐起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当然啦!解叔叔!今儿个是我的生辰,昨晚兴奋得都睡不着了!」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见宠溺的笑意。栗色眼眸的男子轻声道:「那么,小鬼灵精,想好你今年的礼物了吗?」
    那与他神似的栗色眼眸转了转,小思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自他懂事起,爹爹便允许他每年生辰可以许一个愿望。无论什么都可以,爹爹与解叔叔都会帮他实现。
    事实也是如此,他前年想要的小马,还有去年想要的全套文房四宝,爹爹和解叔叔全都不费吹灰之力地办到了,今年他想......
    「我想......」他清了清喉咙,人小鬼大地摇头晃脑,说:「我想去城里看花灯会。」
    他说的是每年元宵节,西泠皇城内举办的赏灯盛会。连续三天三夜,城门大开,人潮络绎不绝,花灯则是绵延数十里,将夜晚照得有如白昼......隔壁的小堇去年和家人去了趟,回来之后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的,让其他人都好生羡慕,他心中早就盘算着:今年生辰,必定要央求爹爹带他去一遭,他回来好跟街坊邻居的小伙伴们炫耀。
    栗色眼眸的男子微微敛起了笑,解雨臣则是很快地接话:「当然好啦!解叔叔带你去好吗?」
    小思脸上热切的表情换成了疑惑。他左右望着眼前两名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男子,问道:「爹爹......不去吗?」
    解雨臣勾起有些僵硬的唇角,道:「你爹爹他......」
    「我带他去吧。」轻轻淡淡的嗓音响起,解雨臣扭过头,投给对方一个不甚赞同的眼神。
    「那我也......」
    吴邪神色平然地抬起手,打断他。「最近村里收成,我们两人都离开,怕大伙儿忙不过来,你留下吧。」
    「但是......」解雨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见吴邪的表情,又住了嘴。他知道:当对方一旦决定了一件事,通常没有转圜馀地。
    小思看看眼前的两位大人,才五岁的他其实心思异常敏锐成熟。「爹爹、解叔叔,我是不是......不该许这个愿呀......?」
    爹爹的表情看起来......好哀伤......也许......他很讨厌看花灯呢?都是自己不好,让爹爹为难了!他单纯的脑袋自责着。
    小思体贴又愧疚的问句让吴邪心中一揪。
    自己到底是怎么为人父的!他亏欠小思的那么多,孩子也只不过希望在生辰时看花灯、凑凑热闹,他怎么让自己的过往回忆牵着走了,真是不该!
    粉色的唇勾起,他摸了摸小思的黑色头颅,眷恋于指掌间细滑发丝的触感。柔声道:「怎么会!爹爹从没看过花灯,这次多亏小思,能够进城看了,期待都来不及呢!」
    小思脸上忧虑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圆圆的栗色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拍着手,又来劲儿了。「好耶好耶!要跟爹爹进城去玩儿了!」
    嘿嘿!这下轮到其他的小孩儿羡慕他了!
    吴邪爱怜地捏了捏他红扑扑的脸颊,道:「小思先去收拾行囊吧,连爹爹的一起收拾,好吗?」
    小思闻言,挺了挺小小的胸膛,还用力拍了两下,人小鬼大地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随即转过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房间。
    栗色眼眸落在渐走渐远的小小背影上,唇畔的笑意一时之间收不回。
    小思......当真是上天赐给他的珍宝......是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守护着的人儿......见他快乐、健康的成长,他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进城......没问题吗?」
    边上温润的问句响起,语调中的忧心显而易见。吴邪缓缓收回视线,唇角的弧度也逐渐隐去。
    「没问题的。只不过是看场花灯,不妨事的。」他说。不知是安抚解雨臣,还是安抚自己的成分居多。
    五年前,他和解雨臣没命似地策马狂奔,不知行出了多少里,到后来,马疲人倦,他们摔落山谷,凑巧被山谷中这僻静村落里的居民所救,两人从此在这儿定居。
    后来发现,这里依旧在西泠境内,只不过地处偏远,居民几乎与外界没什么往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怀了小思......他一个大男人,孕吐得昏天暗地,连解雨臣也束手无策,也是靠村里的婆婆妈妈们热心地给他偏方、替他调理身子......就连小思出生后,育儿的诀窍,他也是跟村民学来的。不知不觉,他们在这儿落脚了五年,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日子过得有些贫困,但是安稳自在,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然,即使再偏僻的村落,也不难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村民有时收成了农作,会进城买卖,这就是小道消息的来源。他们谈论着先帝的驾崩,手足相残,争抢皇位......然后,那人,当上了皇帝。听说他下令斩了自己兄长的头,还将头颅吊在玄青门七七四十九日......
    人人评论这段作为时总说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吴邪却觉心头五味杂陈。
    当然他不至于如此脸上贴金地认为张起灵是为了替自己出气,但是这巧合......又让他想要视为偶然都觉牵强。
    五年过去,他以为寧静的避世生活早已经让自己忘了那个男人,却因为孩子的一个要求,又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呵......到头来,他其实从未成功地割捨过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顶多,只是让自己不再去思考、不再去想起而已。
    不会有事的......对方现在是当朝天子,想必已经妻妾儿女成群,自己于他而言,可能也只不过是个遗憾的灰色回忆罢了。就像浅浅掠过天边的乌云,大风一吹,就没了踪影。也许偶尔想起,但已不具任何意义。
    倒是......吴邪的栗眸落在解雨臣腰间的玉铃鐺上,漫声道:「你啊…...究竟何时要回去见恩公呢?」
    若照小花的描述看来,恩公当时,应当是为了救下自己,而不得不放手让小花离开,甚至还致赠了信物,以待来日相会......他对小花的用情,不可谓不深。因为自己的缘故,拆散这么一对有情人,吴邪这些年来总觉得过意不去,也不知跟解雨臣提了几次,对方总当耳边风。
    果然,解雨臣耸耸肩,露出一个百无聊赖的表情。
    「我何必找他?他既然说了会来找我拿回铃鐺,那就等他来吧。」这当然只是他的藉口。吴邪在西泠皇室那儿伤得如此深,如果不是因为小思的出生,几乎要没了求生意志,他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地再回男人身边。
    思念嘛…...自然是思念的,只是......有缘无份便是如此吧。男子汉大丈夫,一直牵掛这种小情小爱,未免笑掉人大牙—在这方面,解雨臣倒是比吴邪豁达太多。
    吴邪望着那坚定明亮的凤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情这个字啊…...自古以来,受累的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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