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颓丧的低下脑袋道:“千古功名不过一张薄纸,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后人说书事。”
    这陆朝宗就算是被人诟骂又如何,他享尽了天下权势,定然不会管那些未知后世。
    “这陆朝宗被外人称为奸雄,奸雄也,奸人之魁首,善弄权欺世,奸诈狡猾非常,心思诡谲多变,便是他身边跟着的那大太监总管刑修炜,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就是刚才在宴上递请柬的那个?”那太监长的唇红齿白一副阴柔相,苏阮颇有些印象。
    “那刑修炜善使阴柔手段,别看他长那副女儿模样,这朝廷之上吃过他亏的人,没有一大半,也有一小半。”
    说到这里,苏致雅突然便停了话,主屋那处传来声响,是平梅端了两碗香薷饮过来。
    “平梅,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息吧。”
    主屋外头已然挂起了纱灯笼,氤氲晦暗的晕黄烛光下,隐隐绰绰的显出纱上绘制着的山水鸟林图文。
    “是。”应了苏阮一声,平梅将手中的两碗香薷饮置于红木圆桌上,然后垂着脑袋退了出去。
    主屋的雕花实木门被轻轻掩上,苏致雅端起面前的香薷饮轻抿一口后道:“你这丫鬟性子看着倒是还不错,比那个什么绿玉的要好多了。”
    “绿玉已然被我打发给了前院的管事。”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微垂眉眼道:“都十八了,差不多了。”
    苏致雅不常来苏阮这处,却已知那绿玉不怀好意,可怜她这日日与其相处之人还看不透那丫鬟的心思,真是有些可悲。
    “是嘛。”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苏阮,苏致雅并未深究,只继续与苏阮谈论那陆朝宗道:“阿阮,下月十五那陆朝宗的降诞日,你觉得咱们苏府应当送什么礼?”
    “大哥,这事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抬眸看向面前的苏致雅,苏阮声音纤软道:“大哥若是有话,但言无妨。”
    “阿阮真是越发聪明了。”苏致雅大笑一声,穿着儒服的模样霞姿月韵,俊美清雅,怪不得有人将苏致雅比对潘安子健,言其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让宋陵城内的才情女子芳心暗许。
    “阿阮可知,那陆朝宗今日手中捏着的两颗核桃,乃千金不止的一对花中花?”敛下面上神色,苏致雅一副正经模样道。
    “花中花?”歪了歪头,苏阮面色困惑。
    “传言是核桃王,世上再无比其更加珍贵的核桃。”
    “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陆朝宗看着好似对阿阮你今日雕刻的那只桃花桃甚是感兴趣,阿阮的手艺好,不知有没有雕过核桃?”
    “这……没有。”苏阮今日会想到雕刻那只桃花桃出来,也只是偶然罢了,她实在是被那陆朝宗吓得厉害了,才突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我的手艺粗鄙,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而且大哥刚才也说了,那陆朝宗手中已然攥住了天下最珍贵的一对花中花,哪里还看得上我雕的核桃。”
    话罢,苏阮吃了一口面前的香薷饮,目光落到那装着香薷饮的茶碗上。
    这只茶碗是苏府内最为普通且常用的白玉茶碗,通体雪白,毫无瑕丝,意在彰显读书人干净无暇的清高亮节。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苏致雅突然道:“阿阮,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块羊脂白玉,今日父亲以云纹漆耳杯底之字暗讽那陆朝宗,我们也可以用此羊脂白玉制碗,用此碗表忠心之意,正好相互抵消,你觉得如何?”
    “大哥,俗话说君子如玉,这羊脂白玉怕是与那陆朝宗不合。”苏阮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碗,声音娇细道。
    “那……”听到苏阮的话,苏致雅面露难色。
    “其实我今日,闻到那陆朝宗的身上沾有檀香味,所以想着他应当是欢喜檀香木的,我们不若就送他一座檀香木雕吧?”
    “檀香木雕?好!”听罢苏阮的话,苏致雅一拍大腿,从绣墩上起身道:“我这就去寻檀香木来。”
    看着苏致雅急匆匆跨出主屋大门的清隽身影,苏阮突然放下手里的白玉茶碗。
    她这大哥不会以为是她要雕这檀香木雕吧?
    作者有话要说:  指鹿为马:出自《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
    ☆、第七章
    翌日,天气依旧闷热非常,苏阮懒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平梅抹着额上的细汗,正将窗棂处的芦帘解下来遮挡住那愈发炎热的日头。
    苏致雅轻车熟路的进到芊兰苑,让人抬了一箱的檀香木料置于主屋外室。
    平梅听到声响,转身撩开珠帘将苏致雅请了进来。
    苏阮懒怠着身子从美人榻上起身,发髻歪歪斜斜的攒在脖颈处,颇有几分懒睡之意。
    “在午歇?”苏致雅一边说着话,一边撩开珠帘将身后的箱子让出道:“这里头都是我从宋陵城里面搜集来的檀香木,阿阮看看可有什么能用的。”
    透过那细碎的珠帘往外室看了一眼大箱之中的檀香木料,苏阮无奈道:“大哥,我这手艺雕个桃花桃还行,这种木雕我哪里会呀。”
    “所谓礼轻情意重,那陆朝宗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所以心意才最重要。”说完,苏致雅又道:“还有一箱没送过来呢,阿阮先挑着,我去瞧瞧。”
    “哎……”苏阮阻止不及,眼看着苏致雅急匆匆的又出了主屋。
    头疼的看着那一大箱子的檀香木,苏阮靠在美人榻上无奈扶额。
    距离下月十五已经没有多少天了,苏阮被苏致雅赶鸭子上架的开始给陆朝宗做檀香木雕。
    她做坏了一个又一个,虽然说手顺了一些,也能做出些像样的小玩意,但要是把它拿出去送人,却还是有些牵强。
    “唔……”趴在红木圆桌上娇吟一声,苏阮朝着那积在圆桌面上的檀香木屑轻吹了一口气,绵密的木屑子带着细腻的檀香味,一瞬便弥散开来,轻覆在苏阮流着细汗的面颊上。
    “二姐儿。”平梅端着苏阮的午膳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到红木圆桌上道:“您这都做了一早上了,还是歇会儿吧。”
    “唔……”苏阮白皙纤细的下颚搁在红木圆桌上,有气无力的掀开眼帘朝着那所谓的午膳看了一眼,还是那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平梅。”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檀香木屑,苏阮看向平梅,那双柳媚眼轻动,湿漉漉的平添几分可怜媚意道:“我想吃樱桃肉。”
    荤物浊气,苏府内的人自诩干净,几乎都不食肉,但苏阮却尤其喜欢吃肉,特别是那酸甜酥烂,肥美色.诱的樱桃肉,虽只吃过一次,但却记到现在。
    “二姐儿,咱这府上,没有会做樱桃肉的。”平梅面色有些为难的冲着苏阮摇了摇头道:“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碗牛乳蛋羹过来吧?”
    “好吧。”颓丧的将白细额角磕在红木圆桌上,苏阮随手拿过圆桌上的一块檀香木翻看,突然觉得这檀香木上面的纹理与那樱桃肉颇有些相似,下意识的就上手雕弄了起来。
    心中想着那樱桃肉,苏阮雕刻这檀香木的动作便快了许多,当平梅端着那牛乳蛋羹过来的时候,苏阮正巧雕刻好那形状圆小的樱桃肉。
    这檀香木的颜色为红肉色,所以尤其衬得这雕刻出来的小东西更像了几分那艳如玛瑙的樱桃肉。
    “平梅,给我取浆来。”
    “是。”
    平梅奇怪的看了一眼苏阮手里的“樱桃肉”,然后转身从书架上取了浆过来。
    用毛笔蘸浆,小心翼翼的将“樱桃肉”包浆,然后晾晒在通风的窗棂处,苏阮撑着下颚坐在窗棂边看着这樱桃肉,止不住的叹出一口气。
    “二姐儿,您做的这个樱桃肉真好看。”平梅站在苏阮身边,看着那包了浆后色泽更加鲜亮透红的“樱桃肉”道:“奴婢这样瞧上去,这樱桃肉就跟真的一样。”
    “可惜还是假的,只能望梅止渴,饱饱眼福罢了。”软绵绵的伸了一个懒腰,苏阮蹙眉道:“平梅,你说这摄政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木雕呢?”
    “这……奴婢不知。”平梅轻摇了摇头道:“二姐儿都不知道,那奴婢定然更不会知道了。”
    “唉。”软媚的叹出一口气,苏阮正准备从窗棂前起身,却是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这是怎么了?”探头往窗棂外看了一眼,苏阮神色奇怪道:“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往外头跑?”
    苏阮视线所及之处,那些丫鬟婆子提着裙裾,正一脸兴色的小跑过庭院,笑容满面的聚在垂花门前伸着脖子往外观望。
    “奴婢去给二姐儿瞧瞧。”
    “我们一道去看看。”伸手拦住平梅,苏阮揉着额角道:“正巧我也歇歇神。”
    “哎。”平梅上前搀住苏阮,毕恭毕敬的跟着她出了主屋,往垂花门前走去。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绿玉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一脸得意的从宅门里进来,然后袅袅停在垂花门前道:“大家真是念旧情,还特意来送我。”
    说完,她从罗袖之中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身后的小丫鬟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给大家沾沾喜气。”
    小丫鬟捧着手里的钱袋子,面露不屑的给那些舔着脸伸着手的丫鬟婆子们分钱。
    苏阮站在众人之后,看着那身穿枣红色轻薄罗衫的绿玉高仰着下颚站在那里,脸上是难掩的得意神色。
    “哟,绿玉啊,你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日后可不能忘记提拔咱们这些老相识呀。”站在最前头的张嬷嬷满脸谄意的看着绿玉道。
    听到张嬷嬷的话,绿玉斜睨了她一眼道:“张嬷嬷,您是这芊兰苑里头的管事,我哪里能提拔您呀。”
    “哎,绿玉……呸呸呸,姨娘您看奴婢这嘴,真是不会说话。”张嬷嬷眼尖的注意到绿玉的面色,赶紧换了称呼。
    “姨娘?”听到那张嬷嬷对绿玉的称呼,苏阮抬脚走到绿玉面前道:“这几日不见,你怎的还变成姨娘了?”
    她明明是将这绿玉许给了前院的小管事。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儿呀。”绿玉伸手点了点自己唇上涂着的檀香色口脂,然后用力的挺直了自己的身板道:“二姐儿这会子出来,莫不是也来找我讨赏钱?”
    听到绿玉那嘲弄的话,苏阮轻蹙娥眉,并未生气,只声音软媚道:“你是被三哥抬了姨娘?”
    苏府内除了苏阮的亲大哥苏致雅,还有大房陈姨娘的二公子苏致清和那二房寡妇李淑慎的三公子苏致重。
    苏阮的亲大哥苏致雅前些日子在苏阮面前提了绿玉一嘴,话中透着不满,定然是不会将她开脸抬成姨娘的,而她那二哥苏致清在外求学未归,也不可能抬了绿玉当姨娘,所以只剩下她性喜美人的三哥,苏致重了。
    “是啊。”绿玉伸手抚了抚自己已然盘起的发髻,身上带着一股小女人的娇羞色道:“三公子怜惜,不若二姐儿那般心狠,将我抬成了姨娘。”
    以前自称惯了奴婢,现在的绿玉一口一个“我”的,说的十分舒畅,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得意神色。
    “二姐儿觉得我今日的口脂如何?这可是三姐儿特意给我的礼,这檀香色的口脂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正经人用了,自然是端庄大气,但这不正经的人用了,那就是祸乱勾引。”
    咬牙吐出最后那四个字,绿玉洋洋得意的正视着面前的苏阮,前几日被积压的郁气一口气直接都吐了出来。
    苏阮面色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绿玉,丝毫未被她的话影响。
    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听到这样尖锐刺耳的话可能要自怨自艾的自个儿生场闷气,毕竟她这样不受宠的姐儿,若是闹出些事来,不管对错定然会被责骂。
    但经过了生死的苏阮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好似一瞬间被通了神志一般,她眸色沉静的看着面前的绿玉,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绿玉眸色微厉的指着苏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是看不起我吗?”
    绿玉是个有野心的丫鬟,她不甘心一辈子做丫鬟,这次能攀上那三公子苏致重也是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搭上的。
    从丫鬟到姨娘,绿玉不知暗地里被多少人羡慕有这样的好福气,可是这最让她膈应的苏阮却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似得看着她,实在是让绿玉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就是个不受宠的姐儿,甚至还比不上她这个姨娘,她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自个儿?
    “这口脂的颜色是好看,可是我不喜。”语气平缓的吐出这句话,苏阮勾着尾音,一双柳媚眼轻漾道:“这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绿玉,你好自为之。”
    说罢,苏阮便轻款腰肢,由平梅搀扶着回了主屋。
    绿玉站在垂花门口,用力的攥紧了自己手里的绣帕。
    一旁的丫鬟婆子看到绿玉这副盛怒模样,赶紧捏着手里的银钱匆匆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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