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高宛宁?”
    顾云庭沉默。
    顾云慕咬牙切齿低声呵斥:“你别告诉我,还想娶她。”
    顾云庭总算有点反应,冷眼看着他,淡声道:“我没这么打算。”
    顾云慕打量他的表情,慢慢往后靠向椅背,松了口气,“那你到底怎么想的,总不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她毕竟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瞧瞧,连你那小外室都被挤兑走了。你要实在放不下高宛宁,那么在徐州这些日子便尽情享受,等尝过滋味你就会发现,她跟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兴许还不如你那小外室贴心。
    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你求而不得的执拗作祟,但只一条,在徐州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回京后,你和她各归各路。”
    他语气轻薄,令顾云庭很是不适。
    “邵怀安没死。”
    “没死?”顾云慕皱眉,忽然想明白,“那些死讯是你散播出去的?”
    “高家人收手,邵怀安才能得以喘息,活着回京。”
    顾云慕笑,抬眼瞥向他,“你这么做,是为了高家,还是为了你那小外室?”
    不待他回答,顾云慕摆摆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自己想清楚就好,还有,昌平伯那边,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便是再喜欢高宛宁,这些年帮的也足够多了。
    话说回来,高宛宁可把你算计的死死的,竟会想出诈死这一损招,当真是真情喂了狗,一文不值。”
    他知道顾云庭早就看了出来,若不然也不会把邵怀安的消息瞒着高宛宁,这是防备呢。
    如此,他便也不担心顾云庭和高宛宁的关系,很多事不亲眼看明白,终究不会死心。
    “那小外室既然识趣自己离开,往后我也不会为难她,你就当露水姻缘,把她忘了吧。”
    顾云庭闻言怔住,继而眸光恢复冷决:“我从没喜欢过她,之前收留不过是因为那张脸,而不是因为她哪里值得我去在意。”
    顿了少顷,又喃喃了声:“我会很快忘了她。”
    .....
    距离崔远赴京还有两日,邵明姮便住在客栈,当日申明卓和申萝前去顾宅接她,后来两人皆未离开,跟着一并住下。
    申明卓照顾宋元正,申萝则和邵明姮一屋。
    深夜,两个小娘子躺在一张床上,扯起薄衾盖住身体,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她们牵着手,说起许多心里话。
    “玉瑾哥哥还活着?”申萝小声低呼。“可我怎么听传言说他遇袭身亡了。”
    邵明姮眨了下眼,道:“那是假消息,为了保护哥哥的安全。”
    “现下宋邵两家都翻了案,可惜宋都督再也看不见了。”申萝抱住她,眼眶温热,“我从没想过宋琅那个书呆子会战死沙场,他还说这辈子都不动刀/枪,那时我嘲笑他不配做将门虎子,他也不生气,只那么理直气壮看着我。
    我常常梦见他回来,满身是血,唯独眼睛笑着。
    阿姮,你有没有梦见过宋昂?”
    邵明姮睫毛濡湿,点头:“我想见他,又很怕见他。”
    “那不是你的错。”申萝拍她的肩膀,安慰,“他会理解你,不会生你的气。”
    “崔远其实人不错,听闻进京前崔大人想张罗议亲,但他谁也没见,我觉得你...”
    “我不喜欢他,不会和他在一起。”邵明姮打断申萝的话,“我请他帮忙也仅仅因为他为人可靠,值得信任,此番欠他人情,日后必会以别的方式报答。”
    申萝叹了声:“三郎只有一个,但他已经死了,阿姮,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吗?”
    雨点砸击楹窗,屋内是许久的静谧。
    顾宅书房,长荣又温了一遍参汤,放凉三次,再不喝便坏了。
    “郎君,你夜间用得少,喝点参汤补补吧。”
    “搁那儿就好。”他眼眸漆黑,说话时咳了几声,披在肩膀的衣裳滑落,长荣弯腰捡起来,听见叩门声,秦翀回来。
    “姮姑娘和申家兄妹都住在客栈,我打听过,那掌柜的说她们要再住两日。”
    他抬眼看了下,见顾云庭恍若未闻,低头在纸上圈圈点点,便又继续说道:“期间崔远去过客栈...”
    顾云庭搁下笔,眉眼冷冷。
    秦翀不知该不该说完,但他觉得郎君是想知道姮姑娘消息的,只是面皮薄,不好直接开口,遂硬着头皮仿若看不见顾云庭的冷厉,“崔远进了姮姑娘房间,两人单独待了半个时辰,出门时,崔远面色红润,脚步轻快,还特意买了果子折返回去,姮姑娘道谢后关门,崔远没走,站在门外不知想什么,约莫一刻钟才离开。
    崔远走后,申明卓叩门,姮姑娘将人请进去,一道分食了崔远买的果子,然后申萝进去,开门那刻,我看见申明卓和姮姑娘抱...”
    他骤然止住,心脏提到嗓子眼。
    顾云庭斜睨过去,凉声道:“怎么不说了。”
    秦翀咽了咽嗓子,声音萎靡:“申明卓和姮姑娘抱在一起,申明卓的手搭在姮姑娘头上,属下隔着远,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房内静的吓人,长荣屏住呼吸,朝着秦翀愤愤瞪了眼。
    秦翀亦是抚着胸口,大气不敢出。
    眼看快要憋死,顾云庭似浑不在意,低声开口:“她既离开顾宅,往后便与我没有任何瓜葛,你们几人不必跟随,更不必与我回禀她与何人见面,又与何人亲近。
    她是好是坏,我不关心,也不在意,听明白了吗?”
    “是。”
    秦翀和长荣忙应声。
    前后脚退出书房,长荣小声问:“你觉得郎君果真放下了?”
    秦翀嗤他:“自然是放下了,咱们郎君做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他说放下,必然是真的放下。
    你没看见他面前摆的都是历年案录?这是为着回京任职做准备,情/爱对于郎君来说,拿得起放得下,他...”
    倒退着合门时,他往里扫了眼。
    只见“拿得起放得下”的郎君,手里的笔杆不知怎么了,“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秦翀愣住,转头看向长荣,一脸的莫名其妙。
    长荣暗暗叹气,拽着秦翀走远,待来到影壁处,才开口:“谁也弄不清姮姑娘在郎君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但这两日你需得继续盯梢,就算郎君说不需要,你也得去。”
    秦翀拍了把他肩膀,感叹:“你如今越来越得力了。”
    长荣笑,没来得及得意,又听秦翀补了句:“说话做事跟冯妈妈有的一拼,唠叨琐碎。”
    ....
    两日后,秦翀疾奔回府,上气不接下气。
    “郎君,姮姑娘上了崔远的马车,跟着出城了!”
    顾云庭低着头,虽没说话,但能察觉到他周身阴鸷的凉气。
    默了少顷,秦翀又道:“崔远是上京赴任,自家门口启程,途中经过客栈,他下去接到姮姑娘还有宋元正,坐上他的马车,同申家兄妹辞别后,已经出了城门,朝西北去了。”
    顾云庭始终没有回应,秦翀急的直跺脚,若不赶紧追上去,看崔远那殷勤的模样,恐还没到京城,两人就双宿双飞了。
    “我说过,不要再同我提她。”
    “可是,姮姑娘和郎君...”
    “在我心里,她什么都不是。”顾云庭神色清冷,又道:“你将邵怀安最新消息拿给她,别的不必多说。”
    “是。”
    门合上,房内只余顾云庭一人。
    他僵站在圈椅前,只觉脑中混乱不堪,细长的手指捏住腰间荷包,歪歪扭扭的针脚,丑的清新脱俗。
    他扯下来,端放在掌心低眸看着,少顷,塞进胸前衣领内。
    自打闹翻那一日起,顾云庭便陷入泥泞之地,他明确了自己对高宛宁的态度,明确自己因另外一个小娘子而动摇,但忽然又有些模糊。
    他对邵小娘子的喜欢,仅仅是身体的,还是与子偕老的,是在床上契合的举动,还是想为她付诸所有的疯狂。
    他不断说服自己,他根本不喜欢她,但又无数次失望失落,甚至是被遗弃般的沮丧难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归根结底,来源于邵小娘子离开顾宅撂下的那番话。
    他在潜移默化中开始盘算日后,盘算给她怎样安稳愉悦的生活,而邵小娘子却仅将两人的关系定义为“交换”,自尊倨傲如顾云庭,便也固执地得出结论,现下的难以释怀,心绞如割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不甘。
    他不喜欢邵小娘子,日后也不会娶她。
    楹窗半开,院里的石榴结了骨朵,明润的叶子油亮翠绿,他眸色渐渐翻涌起来,雾气缭绕中,仿佛有个身穿绯色罗裙的女子,仰着脖颈摘下一朵,簪在鬓边,她在笑,然后朝他回过头来。
    雪白的肌肤,弯起的眸眼,顾云庭心尖颤动,猛地合上眼皮。
    ....
    崔远特意选了家中最宽敞的翠顶黑漆马车,内里摆着一张条案,三面皆有软塌,薄衾,案角熏着香,很是清雅的味道。
    宋元正缩在最里面,邵明姮为他裹上被子,他便只露出两个眼睛,警惕地观察四周,近来他很安静,至少在邵明姮面前很安静。
    崔远面颊通红,自客栈接到邵明姮后,他就觉得自己浑身炽热,汗流不断,暗暗在身后擦了擦手,紧张地抬起头:“邵娘子,你吃黄杏吗?今岁新摘的,酸甜爽口。”
    干净的掌心托起黄杏,他往前伸过去,眼里一片赤诚。
    邵明姮道谢,拿了黄杏转身塞给宋元正,宋元正便蒙起头来,不多时递出来一枚杏核。
    崔远不太认得他,但既然邵明姮没主动介绍,他便不多问。
    此去行程少说十日,还得是马匹得力,天气晴朗。
    沿途停过几个驿馆,从宋州到汴州,再到滑州,路程即将过半。
    这夜下了雨,天黑的比寻常早,他们不敢贸然前行,便赶在彻底黑透前进了魏州驿馆,一进门,院内都是赶车的,卸货的,人来人往。
    崔远擎着伞,挡在她身前,不时提醒她提防小心,快到廊下时,又转过头,伸出手来。
    此处台阶略高,邵明姮便把手搭在他臂上,刚要上去,便被人猛地撞了下,崔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
    两人朝那始作俑者看去。
    是个身量瘦高的女娘,眉眼清秀,明亮似火,也正瞪大眼睛回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不知要几点,明天早上来看吧!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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