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你是我顾云庭的外室◎
    “谁让你来的。”
    极冷情的一句话,没有半分温度。
    烛光映着那个人,抬起来的面庞俊秀儒雅似美玉一般。
    邵明姮面不改色走到跟前,将描金绿地薄瓷汤盏放在四角平纱灯旁,敛衽福了一礼,道:“罗袖姐姐叫我来的。”
    顾云庭捏了捏眉心,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他脸颊很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稍微靠近便能闻到苦涩的药味。
    “需要我帮忙吗?”邵明姮攥了攥拳头,顾云庭的样子很不好,像是下一瞬便会昏厥过去。自打她住进顾宅,他总是病秧秧的,周身上下没有一丝鲜活气。
    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药物煨起来的似的。
    顾云庭忽然站起来,三两步冲向烧着的碳炉,扶着雕花屏风弯腰呕吐。
    邵明姮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愣了片刻忙跟过去,想给他拍背,却在离他半丈远时,被他抬手阻止。
    他咳完了,慢慢踱步到盆架前,掬起一捧水,清理自己。
    “出去吧。”
    他喉咙沙哑,额头鼻梁全是汗,虚脱似的靠在圈椅上,烛光摇曳,将那惨白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睫毛扫落阴影,棱角分明的五官投下浅浅的乌青。
    他仰着脖颈,喉咙忽地滑了下,一粒汗珠沿着下颌滚入衣领。
    手上一热,他睁眼冷厉的瞪去。
    邵明姮微垂着眼睛,双手摁在他虎口处,红润的唇一张一合:“这是合谷穴,如果感到发酸胀疼便告诉我。”
    面前人看不太清楚,犹如一堆不断晃动的影子,不停地绕啊绕啊,伴随刺耳的嗡名声,他脑袋像要裂开一般,痛苦的合上眼皮。
    邵明姮加重力道,见他嘶了声,便捉过那瘦削的腕子,找到内关穴,边揉边看他反应,不多时,顾云庭蹙起的眉心松开,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邵明姮蹲下身去,摸到他膝盖,仰起头解释说道:“犊鼻下三寸足三里,通胃经,缓恶心呕吐。”
    她脚丫蹲的又麻又痒,一直蔓延到大腿/根,她动了下,酥麻感瞬间袭遍全身,往后一蹲,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顾云庭伸手拽住她小臂,拉着站了起来。
    邵明姮单脚蹦了几步,笑道:“郎君可觉得好多了?”
    眼眸月牙儿般弯起,唇角翘着,说话间又踉跄了下,扶着桌沿站稳。
    顾云庭沉声回了句:“好多了。”
    又道:“多谢。”
    邵明姮双手背在身后,想起从徐府回来说过的话,便问他:“我们要去翠华山住几日?”
    “四五日,还有事吗?”顾云庭不欲与她多说,复又翻开书专心查阅。
    “没了。”邵明姮走到门口,回头看他。
    此人太难相与了。
    夜风徐徐,屋顶上的秦翀朝对面墙上扔了颗石子,关山猛地弓起腰来,秦翀努了努嘴,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长荣耸着肩膀摊开手,与他们比了个口型:没成。
    天阴沉沉的,空气里浸润着浓厚的湿意,一眼望去,好像渡了层水墨青色,雨点自密云间冲开了口子,一发不可收拾。
    银珠坐在廊下的绣墩上缝补,兰叶往盆里移花枝,云轻躲在小厨房,扇着扇子将青烟送到雨里,一阵阵的药味弥漫开来。
    罗袖敞着门,面前摆着月结花销,各府往来礼单,她仔细核对再行誊抄,眼睛都要看花了。
    “姮姑娘呢?”
    银珠绣完白牡丹,勾了勾头发到处搜寻:“方才还在这儿来着。”
    罗袖揉着手腕,“去书房侍奉了。”
    雨更大了,斜斜飘进楹窗。
    三人各自扔下手里的活,倏地凑到一起,围着罗袖问起来。
    “罗袖姐姐,郎君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叫姮姑娘去书房?”
    “只去书房吗?”云轻问的十分胆大。
    银珠扯着她衣角咋舌,兰叶满怀期待的瞪圆了眼睛。
    罗袖点了下云轻的额头,小声道:“别胡思乱想,郎君是为了去翠华山的事儿,不是你们想的那般模样。”
    三人捧着腮,大眼瞪小眼。
    “姮姑娘长得像高娘子,郎君又分外情深,迟早会接受姮姑娘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兰叶附和云轻的话。
    银珠敲着脸颊,缓缓叹气道:“可谁愿意被当成替身喜欢?”
    一阵静默。
    银珠扭头问:“罗袖姐姐,姮姑娘知道高娘子和郎君的事吗?”
    罗袖认真想了想,“定是不知情的。”
    三人颇为赞同,跟着点头道“是”。
    罗袖看了眼乌青的天,嘱咐她们管好嘴。
    “高娘子虽与郎君有过那么一段往事,可她毕竟还是姮姑娘的嫂嫂,切不可告诉她实情,邵家落没,姮姑娘已经怪难受的,若再知道郎君是因为她长得像高娘子而留下她,那她当真要伤心死了。”
    世间女子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谁又愿成为她人的影子,活在虚妄的喜欢里。
    顾云庭怀里揣着本县志,后脑仰靠着金丝檀木椅背,双目阖紧,气息浅薄。
    房外雨声绵密清凉,斜风吹在楹窗,湿漉漉黏稠不展。
    邵明姮坐在对面看了许久,心里也盘算了好些念头。
    她不知顾云庭是何官职,却听到徐玠喊他大人,或许在徐州之行后会回京授任,她旁敲侧击了几回,府里人口风很紧,她怕叫人瞧出端倪,再不敢多问。
    顾云庭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若得官职只能由门阀豪族举荐。
    会是什么?
    邵明姮巴巴想着,若能在刑部或者大理寺该有多好。
    顾云庭唇角动了下,邵明姮跟着坐直身体。
    “宛宁...”
    邵明姮抬手摁在胸口,忍不住竖起耳朵,心跳忽然加快。
    然而她等了好久,顾云庭却再没说一句呓语,只那声“宛宁”印在邵明姮脑中,就像嫂嫂说的,顾云庭的喜欢深刻且强烈,明明很是冷漠的一个人,却在这种事上灼热到让她不敢接受。
    他不在乎年龄差距,不在乎外人眼光,只在乎对方心里是否有他。
    嫂嫂说,她未曾想过和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人成婚,她只当他是弟弟,可在她大婚前,这个弟弟竟跑到昌平伯府,公然与她爹娘提亲。
    邵明姮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幅场景,如此冷淡的顾云庭,若不是刻骨铭心的喜欢,他不会做头脑发热的冲动事。
    风吹动帷帐,雨丝飘进来。
    邵明姮去抱来一捧绸被,搭在顾云庭身上,那股药味透出来,她屏住呼吸,抽手的空隙,手腕被一把捉住。
    抬眸,对上极冷极寒的眼睛。
    她便想逃走,扥了下手,才觉出那桎梏铁索一般,瘦削的手指根根用力,钳着她似要攥入肉里。
    顾云庭一身冷汗,意识陡然醒转,熟悉的眉眼,却不是梦里那人。
    他握着她的手腕,喉咙暗哑,“邵小娘子。”
    邵明姮略微弯腰,俯视他镇定如常的面孔,那眸中没有半分慌乱,一瞬不瞬地审视自己。
    “我给你盖了条被子。”邵明姮怕他误会,连忙解释。
    腕上力度减轻,雪白的皓腕留下通红的印子,以及沉肃的警告。
    “我不是菩萨更不是救星,之所以帮你,你自己清楚。”
    “我知道的。”
    邵明姮睁着清亮的眼睛,“我很是感激郎君的收留。”
    顾云庭盯着她,似乎在确认这番话的真伪。
    “邵小娘子,你不是她,所以别想着我会因为你而改变初衷。”
    邵明姮乖巧地点头。
    顾云庭没有看出一点伤心的痕迹,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和地位,不会因为被践踏自尊而不满和反抗。
    “可你也要记得,我是个人。”
    邵明姮疑惑的蹙起双眸,听他平静漠然的说着:“我更是个男人,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你的美貌而占有你,且在事后不会给与任何名分的补偿。”
    他语气太过正经,以至于邵明姮怔愣了许久,才意识到他要跟自己讲述什么。
    她腮颊滚烫,饶是做足了准备,仍觉得心窝小鹿横冲直撞。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
    “若你想走,我可以安排人送你离开徐州,至少不会再遇到徐玠。若你要留下,便要承受留下带来的代价,而这代价足以令你此生难以抬起头来,你将不再是邵家小娘子,别人对你的称呼或许轻贱或许鄙薄,我亦不会为你出头明证,因为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邵小娘子,你可想好了答案。”
    “我想好了。”邵明姮没有犹豫,很是肯定的回望过去。
    顾云庭寡淡无情,却可以托付信任,她相信他现在说的这番话,其实他也完全没必要同她解释,于她目前的处境而言,就算顾云庭要对她怎样,只要他想,她也不能反抗。
    因为她一定要留下来。
    “郎君,你做什么都可以。”
    顾云庭睨着她,瘦长的手指捻开书页,纸张清脆的响声,就像突然割断绷紧的神经,房内很安静,他逡巡着她,眸色浓稠。
    罗袖想问的话他很清楚,他自认不是落井下石之人,也不会为着邵明姮哥哥娶了宛宁而蓄意报复,伊始他的确想放她离开,也不曾想过以退为进,诱她攀附。
    他厌恶这阴沉的下雨天,令他做出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举动,他想看着她,像那些卑劣的男人一样起了龌龊心思。
    这一刻,他明确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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