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高大挺拔,性格沉稳,不苟言笑,穿上军装后,身上的军人气质很是出众,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个半吊子军人。
    和抱孩子不一样,齐砚行冲奶粉很熟练。
    奶粉要加多少、用多少度的温水冲、先放奶粉还水,这些与计量、与数字挂钩的东西是他所擅长的,他会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去做,做得分毫不差。
    最近宝宝开始睡整觉了,程问音省心了很多。这会儿宝宝刚醒不久,正用小手扶着奶瓶,睁大眼睛打量自己的alpah父亲,似乎对喂奶服务很满意,不像昨天被他抱的时候那么抗拒了。
    程问音有些舍不得打扰这幅温馨的画面,他轻轻走到齐砚行身边,面料柔顺的睡衣挨着齐砚行笔挺的军装,宝宝看到他,兴奋地蹬了蹬腿,黑眼睛在爸爸妈妈之间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宝宝喝完奶,齐砚行拿着奶瓶直起身,程问音问他:“是要出门吗?”
    齐砚行说:“军部有个临时会议,不会很久。”
    “嗯,”程问音帮他整理了一下军装的肩袖,虽然并没有什么好整理的,齐砚行总是不会出错,“早点回家吃饭。”
    “好,尽量早回。”
    齐砚行从来不会许给他不现实的承诺,如果只能做到尽量,而不是一定,他就不会把话说满。相比动听的情话,程问音更喜欢他简短而诚恳的一句答应。
    早上八点半,程问音抱着宝宝,目送齐砚行上了军部的车。
    他起晚了,没能给齐砚行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只做了简单的三明治,热了一杯牛奶,但齐砚行没有动那杯牛奶,可能是这样的早餐搭配不合他的胃口。
    程问音有些懊悔,希望中午可以等到齐砚行一起吃午餐。
    可他心里知道,大概率是等不到的。
    齐砚行是一个绅士体贴的丈夫,一个有点笨但是愿意努力学习的新手爸爸。
    齐砚行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但程问音却还是偷偷渴望着,齐砚行可以多爱程问音一点,爱到顾不上那些绅士做派,偶尔也对他粗鲁一次,爱到打破严格执行的生物钟,偶尔也和他一起赖一次床。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和齐砚行之间的夫妻关系就像速冻水饺,是温馨的,在速食品之中大概是相对正式的,不像凌晨的方便面那样,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获得八分饱的满足。
    但即便要投入更多等待,更多耐心,得到的滋味也更加丰富,速冻水饺也依然是速食品中的一员。
    第二章
    齐砚行休假的五天里,只在家里吃过一次午餐。
    他几乎每天都早出晚归,早上喂宝宝喝一瓶奶,晚上回家陪宝宝玩一会儿玩具。这是他在休假期间仅有的放松,也是仅有的和妻子孩子相处的机会,他很珍惜。
    离家的前一晚,和之前的每一次没什么不同,齐砚行亲吻程问音,叫他“音音”,他们做了两次,第二次没有戴套。
    结婚一年了,程问音仍然不习惯在自己的alpha面前裸露身体,结束后,他累得昏昏欲睡,还不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白皙的肩头。
    夜很深了,军部家属区一片安静,巡逻灯时不时扫过上空。
    alpha释放出安抚性质的信息素,将妻子和孩子包裹在其中,给他们安全感。
    齐砚行轻轻拍了拍婴儿床里安睡的宝宝,关上小夜灯,躺到他的omega身边。
    房间里还余留着信息素交缠的气息,两个人的体温各自暖热了一半的被子,alpah的身体有些紧绷,手始终处于一种极度不自在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拥抱情事后脆弱的omega。
    这时,程问音转过了身,面对着他。
    “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戴上围巾,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程问音嗓音温软,“你们基地那么偏,肯定比这里还冷。”
    “嗯。”齐砚行终于找到机会,顺势隔着被子,搂住了程问音的腰。
    程问音垂着眸,指尖探出被子,在黑暗中摸了一下齐砚行的脸,很快又缩回去,他轻声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齐砚行沉默片刻,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些。
    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固执得可怕,即便知道没有期限的等待很辛苦,也不想编造一个日期来安慰程问音。
    不知道这份沉默持续了多久,就在程问音已经不指望得到答案时,齐砚行忽然用力抱住了他,扑面而来的松木气息让程问音有一瞬间的眩晕。
    齐砚行是温柔的初学者,在很多时刻露出马脚,比如现在,他无法控制拥抱程问音的力气,无法冷静地给他安抚,“……音音,下个月可能要开战了。”
    “这么快?”程问音的心陡然下沉。
    程问音几天前从广播里听到边境暴乱的消息,首都上空不断有军用飞机演习,他预感到能够安稳生活的日子已经在摇摇欲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攥住齐砚行背后的衣料,声音微微颤抖,“那你……”
    齐砚行深吸一口气,轻抚着他的头发,说:“我会暂时在后方,但是如果有需要,随时会被调到离前线更近的基地。”
    程问音并不觉得能松一口气,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第一次在齐砚行面前掉了眼泪。
    以前有机会站在舞台中央的时候,程问音演绎过很多轰轰烈烈的人生,镁光灯暗下来的时候仍觉得沉浸在其中。而如今,他被困在全首都最安全也最寂寞的地方,发觉自己不过是一个任外界左右的小人物。
    爱情、家庭、生活,表面上都属于他,实际上都不由他决定。
    “嗯……”程问音努力找回声音,靠在齐砚行肩头,“你要好好的……”
    齐砚行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吻额头,用指腹帮他擦眼泪,“你和宝宝也是。”
    一整夜,程问音都睡在齐砚行怀里。
    齐砚行从身后拥着他,在留下过永久标记的地方无数次落下亲吻。程问音不哭了之后,他一直尝试用信息素代替自己贫瘠的语言天赋,安抚程问音的情绪,像优质体贴alpha培训班里最认真的学员。
    程问音想,这大概是结婚以来,他和齐砚行最亲密的一晚,然而天亮之后,他却不知道下次见到齐砚行是什么时候。
    他时常觉得,齐砚行像一只原则性很强的大猫,哪怕是亲近人的时候也要端着一份矜贵,不允许情绪外露,更不允许自己不体面。
    但程问音能感受到他是喜欢自己的,眼神和动作里的疼惜都不掺假,所以他才敢放心地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程问音不贪心,愿望只剩下齐砚行平安回家,宝宝健康长大。
    齐砚行离开家之前,程问音为他精心准备了早餐,吃完早餐后,和宝宝一起送他到门口。
    来接齐砚行的车子到了,程问音从他怀里接过宝宝,宝宝似乎有些不解,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他军装上的扣子,和第一天见到齐砚行时的动作一样,不过这次是因为不想离开父亲的怀抱。
    经过短短五天的相处,宝宝已经认识自己的alpha父亲了,会主动要他抱,看到他从外面回来,会高兴地拍手。
    宝宝还不知道,自己又要等很长时间才能见到爸爸,下次见面,可能又要从头开始熟悉他的味道,再被他抱,可能又要害怕得大哭。
    司机催促齐砚行出发了,齐砚行左手提着纸袋,右手摸了摸程问音的脸。
    他很想说些什么,很多话梗在喉间,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音音,我……”
    程问音好像知道他在因为自己不会说话而懊恼,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
    齐砚行心头苦涩,俯身抱住了妻子和儿子。
    很多军人离家前,会对自己的家人敬军礼,将两份忠诚揉在一个军礼中,但齐砚行不会,他到现在还是没有适应自己的军人身份,也没有学会军人的习惯。
    程问音喜欢齐砚行穿军装的样子,但他从来没有问过齐砚行的工作,他知道自己不能问,齐砚行也不能说。
    他之所以能够住在这里,拥有舒适安心的生活,是因为齐砚行在背负着他难以想象的辛苦,而他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宝宝,等齐砚行回家。
    就像齐砚行每次离家前都会和他说一句:“音音,等我回家。”
    这次也是一样。
    程问音说“好”,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宝宝抱高一些,让宝宝也亲一下爸爸。
    一家人就这样道别,归期未知。
    车子驶出市区,路两旁的景色越发荒凉,齐砚行在回家和离家的路上看过无数次,早已觉得无味。
    他转过脸,视线落在座椅上的纸袋。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围巾,靠近鼻尖,嗅了嗅。
    橙花的香气微甜、干净、让人安心,是只属于程问音的味道,而程问音的味道是只属于齐砚行的,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满足。
    围巾是程问音亲手织的,休假的几天里,齐砚行晚上回到家,陪宝宝玩发声玩具时,程问音就坐在一旁织围巾,时不时抬起头笑着看向他们,还会提醒齐砚行,不要让宝宝咬塑料小鸭子。
    米色的围巾质地柔软,像程问音的手,齐砚行舍不得让这么漂亮的围巾沾上基地里的硝烟味。
    第一次见到程问音的时候,齐砚行也有类似的想法。
    去年春天,首都剧院有一场一票难求的演出,齐砚行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沈柏渊有两张票,非要拉他去感受一下艺术,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踏入首都剧院这种地方。
    当时他刚从701实验室调任至军部,满脑子都是图纸和数据,演出刚开始,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做引子,他还没看到主角出场就睡着了。
    被好友摇醒时,演出已经进行到尾声了。
    齐砚行睁开眼睛,看到舞台上只剩一束孤零零的追光,主角跪坐在追光下,念着独白。
    “你听到了吗?”
    阵地上硝烟弥漫,四处是血腥的气味,他捧着心爱之人留下的信物,脸上的妆早已花了,沾满血和灰尘,身上的白裙子也被刮破了,白纱散落在地上,开出一朵破败的花。
    哽咽声透过音响传到每个观众的耳中,如此令人动容。
    “我刚刚说……”
    “我爱你啊。”
    伴随着结尾的音乐,排灯一连串打开,所有演员上台谢幕,观众席掌声雷动。
    沈柏渊也在鼓掌,撞了撞齐砚行的肩膀,感叹道:“我靠,这个omega主角演得真好啊,alpha咋就这么死了,太惨了……”
    齐砚行点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他一觉睡到结尾,压根不知道前面都演了什么情节,只是因为刚睡醒就看到了这称得上是惊艳的一幕,很难不对演员产生欣赏之情而已。
    他从口袋里掏出入场时赠送的剧目介绍,展开皱巴巴的纸张,这才搞清楚刚才看的话剧名字是什么。
    《恋恋真言》。
    主演:白译鸣 程问音。
    台上的演员在拍合影,有观众跑上去送花。
    程问音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湿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污迹,白译鸣揽过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笑着看向镜头。omega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站在alpah旁边显得格外乖巧。
    齐砚行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突然肖想一个连名字都没对上的omega。
    他想,这么漂亮的人,应该天生就站在舞台中央吧,在最明亮的灯光下接受掌声。如果手里的花不那么俗套,而是粉玫瑰或者洋桔梗之类的,一定更适合他。
    下次吧,齐砚行想。
    下次休假,再来看他的演出,提前订好花送到后台。对了,下次看演出时千万别再睡着了。
    然而齐砚行没有等到下一次休假,下一场演出。
    他和程问音的下一次见面是在长辈安排的相亲晚餐上,在那之后仅仅时隔一个月,他们就在一场仓促准备的婚礼上结成了夫妻。
    而后程问音就住进了军部家属区,成为了齐砚行的妻子,再也不是首都剧院的新星演员,而齐砚行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去了解那部歌剧的情节,更没有机会在谢幕后给主角送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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