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罗太医用镊子夹了棉球沾了碗里的白酒,似乎是要清洗伤口,赵婳走过去,“罗太医,可否让本宫来?”
    罗太医见陛下和贵妃娘娘一如既往的恩爱,便让她去了,“劳驾娘娘。”
    棉球在碗边停留片刻,去掉多余的白酒,赵婳这才将它覆盖到霍澹那血淋淋的伤口周围,“会很痛的,陛下忍一忍。”
    霍澹:“不痛。”
    霍澹话音刚落,那沾了酒的棉球便到了伤口上。
    他右手按按攥起拳头,泰然自若。
    不消片刻,罗太医处理好霍澹的伤口。
    赵婳憋了许久,终于将话问了出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叛军?”
    霍澹示意罗太医先下去。
    “山下的羽林军多是被傅钧唬骗,扣些俸禄可从轻发落,但是一路攻上来的一万叛军,乃是宁王心腹,不可轻饶!”霍澹正声道。
    赵婳道:“那傅莺呢?傅钧犯下了滔天死罪,弑君篡位,株连九族。”
    她跪下,道:“陛下可还记得陛下应过臣妾三件事。这第一件,臣妾想为傅莺求一命。臣妾知道这让陛下为难,但是傅钧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亲口与傅莺断绝了父女关系,将傅莺从族谱上除名,傅莺便也就不能算是傅家人。”
    当初他被赵婳从杏林救回,确实允诺过赵婳三件事,已经过了大半年,霍澹却从未听赵婳提起,本以为她将此事忘了,没想到她求的第一件事,竟不是为自己。
    “你想让朕如何处理?”霍澹探过去,扶她起来。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高全盛站在屏风处,“陛下,胡奎胡将军在殿外求见。”
    霍澹稍作迟疑,道:“传。”
    高全盛领命,转身出去传召人。
    赵婳没说什么,去架子上取来龙袍,伺候霍澹穿衣。
    不消片刻,胡奎进来。
    他还是那身战甲,只是稍稍整理了面容。
    胡奎约莫四十年华,身躯凛凛,肤色棕黄,锐利的黑眸宛如夜间蓄势待发的野豹,一看便是久经战场的大将。
    胡奎离开京城许久,适才在与旧友叙旧时闲聊了几句,便听姜国公不住地夸这位正站在陛下旁边的女子。
    他进来时瞧了一眼,不过是以色侍君的女子,加之适才那叛军中一将领的话,胡奎对赵婳的印象不是很好。
    怕就怕此女子是一位祸国妖姬。
    胡奎道:“陛下,叛军尽数落网,无一人逃脱,但跟随傅钧一自尽的不在少数,剩下不过一千人,是就地处决,还是带回京城?”
    指尖扣了扣桌面,霍澹思忖片刻,淡声道:“刺面,发配北疆牢城。”
    “臣明白了,立刻去办。” 胡奎踏出宫殿。
    胡奎适才看赵婳的眼神有几分敌意,便等他走后,低喃了一句,“陛下,臣妾感觉胡将军对臣妾有些偏见。”
    霍澹安慰她道:“胡奎此人素来如此,朕不是也受过他偏见?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自请去越州。”握住她放在膝间的手,“胡奎这些年在越州恣意张扬惯了,他的忠心,日月可鉴。收拾收拾,回宫罢,夜里行宫太庙住着怪渗人。”
    行宫外面战后一片狼藉,尸首横七竖八,他看了倒无所谓,跟前的人再要强,毕竟也是女子,夜里住在这里,保不齐会做噩梦。
    傅莺至今昏迷不醒,霍澹力排众议,还是将其安置在长信宫,万事等她醒后再说。
    翌日,赵婳得到消息,傅莺醒了,可却失忆了……
    第116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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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信宫。
    许明嫣早一步得到消息, 傅莺醒来后她便乘轿撵赶了过来。
    彩霞在宫门口堵住,不让许明嫣踏入半分,“许贵妃, 我家娘娘伤势未愈, 不方便见客,请贵妃娘娘改日再来。”
    自从那日眼睁睁看着傅莺被许明嫣步步刁难,彩霞便彻底变了, 她家主子不争不抢, 一味忍让, 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许明嫣次次都欺负在傅莺头上。
    彩霞虽也知她一介宫婢地位低微,但是如今她家主子记忆全失, 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许明嫣怕是会变本加厉欺负傅莺。
    以往都是她家主子护着她, 如今不管如何, 彩霞都尽量不要让傅莺再受到许明嫣的嘲弄。
    傅家如今都这样了, 再忍下去也没有意义, 倒不如破罐破摔。
    “反了你还!”许明嫣白绒绒的狐裘披着身上,倘若不说话,光看媚眼也是一副妖娆姿色。
    纤白的手指抚摸精致的手炉, 许明嫣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姓傅的造反,本宫还不信傅莺能安然无恙不成?”厉声喝了一声, “来人, 将这贱婢给本宫拖下去,重打三十仗!”
    彩霞自是不会笨到被毫无准备便说了那样的话, 她未等许明嫣的话说完,先一步踏回宫中,手指搭在宫门上。
    只要她动作够快,将宫门关上,许明嫣就进不来。
    可惜彩霞失算了,许明嫣带来的内侍疾步上前,冒着手指被宫门夹住的风险,在宫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五指挡在宫门缝隙,几门内侍紧随其上,硬生生把宫门又给拉开了。
    冬儿推倒彩霞,轻蔑看她一眼。
    许明嫣拢了拢狐裘,趾高气昂往傅莺寝殿走去,“将这贱婢给本宫拉下去,杖毙!”
    长信宫里众宫婢不敢吱声,生怕成为下一个彩霞。
    静谧的寝殿中,一位宫婢都没有,而为傅莺诊治的杨医女也不知去了何处,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滋啦作响。
    许明嫣越过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头裹白巾靠在床头痴痴呆呆的傅莺。
    微微蹙眉,许明嫣心想她莫不是被撞傻了?
    听见有响动,傅莺空洞的双眸回过神来,她瞧了床边的人一眼,此人虽穿着华丽,模样也好看,但是她却莫名有几分抗拒和害怕。
    傅莺往床里挪了挪,离许明嫣远了些,“你是谁?彩霞呢?”
    许明嫣便立在床边,轻蔑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是谁?本宫乃陛下亲封的贵妃,”她探身,长指一挑,指甲背轻轻拂过傅莺面庞,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而你,是弑君谋反的余孽。”
    傅莺只是不记得往事,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女儿,但“弑君谋反”这四个字所谓何意,她还是知道的。
    “你胡说!”傅莺推开许明嫣,赤脚下床,跌跌撞撞走出内室,求助似喊道:“彩霞呢!彩霞!”
    忽地,傅莺头痛欲裂,她蹲在屏风处,双手捂头,不住地喘气,身子不知为何忍不住颤抖。
    “傅莺,你跟本宫装什么装!”许明嫣抓起傅莺一只手,将她拖起来,迫使她正视自己。
    对上那惶恐慌乱又痛苦的眼神,许明嫣突然觉得,这么些年在皇宫受过的苦,也就那么回事,如今她畅快极了!
    “你爹谋……”反,妄图弑君
    这几个字刚到许明嫣嘴边,忽地便看见赵婳踏进寝殿。
    “陛下昨日还告诫过众人,自此宫中禁止提及那件事,许贵妃是要抗旨不成?!”赵婳大喝一声,上前去将许明嫣钳住傅莺的手狠狠甩开。
    许明嫣知赵婳如今备受皇帝宠爱,倘若此时与赵婳相争,起了冲突,无论如何输的都会是她。
    “那本宫便等着瞧,赵贵妃有多大能耐,能护住她多久。”许明嫣恶狠狠盯了赵婳一眼,整理好微乱的衣衫,手搭在冬儿手背上,不急不缓出了寝殿。
    可就在踏出长信宫那刻,许明嫣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黑着一张脸坐进轿撵,许明嫣吩咐侍从转道去永安宫。
    她就不信,霍澹还能护住逆党余后不成?
    倘若真是这样,寒了那些勤王救驾臣子的心,霍澹恐怕是因小失大。
    “你别听适才那人胡说,许明嫣心胸狭隘,素来与你不合,她今日是听说你失了记忆,便逮着机会来奚落你。”赵婳扶傅莺去床上歇着,温声道:“你越惨,她越高兴,所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话都是假的,不必往心里去。”
    傅莺警惕地看着赵婳,相比于刚才那穿了狐裘将自己裹得跟一只狐狸一样的女子,一股子金钱味,面前的妇人倒是顺眼多了,但是她那面相还是有几分凶意,傅莺难免害怕。
    “彩霞呢?”傅莺缩在被子里,只露了个黑乎乎的脑袋出来。
    她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贴身侍女彩霞。
    赵婳踏进长信宫便没有看见彩霞,当时便感觉不对劲,又在殿中遇到许明嫣欺负傅莺,她现下得空了才意识到,彩霞恐是被许明嫣带走,“丹红,拿着本宫的腰牌,速去慎刑司提人。”
    丹红应声,匆匆离去。
    怕那被子压住傅莺额头的伤口,赵婳坐在床榻边,慢慢握住傅莺的手,“被子再压下去,伤口又要渗血了。”
    傅莺迟疑片刻,松了手。
    “你是谁?我爹真的谋反了吗?”傅莺只觉她有些亲切,便将警惕心慢慢卸了下来。
    赵婳报了姓名,“本宫与你投缘,便接你入宫小住几日,不巧那日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把头给磕破了,记忆全失。”
    叹息一声,赵婳自责道:“说来这事也怪本宫,想着你在宫外举目无亲,你我又投缘,便接你来宫里陪本宫玩耍,可竟好心办了坏事,害你受伤。”
    傅莺听进去了,“那这般说,我亲人都不在了?”
    赵婳点头,轻抚傅莺头顶乌发,“所以适才那女子说的话,是仗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故意看你笑话的,你一个字也不能信。倘若你还怀疑本宫的话,等会儿彩霞回来,你一问便知本宫可否是在骗你。”
    昨晚,镇国将军府连夜被抄家,赵婳去了狱中,连唬带骗,从傅钧妻子林氏口中探了些消息出来。
    早在傅钧得知傅莺帮忙筹备祭天大典时,便让林氏入宫,林氏以一副关切女儿的模样对傅莺嘘寒问暖,进而从傅莺这边问出祭天大典的流程有何变动,真因如此,才有了后话。
    傅莺作为傅钧与林氏的女儿,两人这般利用她,哪里还有半分骨肉亲情。
    傅钧一直在林氏耳边念叨:女子一生下来就不如男子,倘若家中遇到麻烦,一介女流除了害怕还是害怕,还不如府中的小厮顶用,他们花了钱财将傅莺养大,不是让她养尊处优当大小姐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嫁入皇宫,便应该为娘家献出一份力。倘若没有宁王,这泼天富贵还不知在何处,如今成败在此一举,只需向傅莺问出一星半点祭天大典的详情便可,就当做是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林氏起初是疼傅莺的,可耐不住傅钧不住念叨,听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认同了傅钧的话,对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以及已经出嫁的傅莺有了看法,待女儿的态度也判若两人。
    故而才如此坦然地帮助傅钧套话。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婳气得一晚上没有入睡。
    赵婳知道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可没想过竟有一日让她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
    自家的女儿,远不如府里的小厮。
    养女儿一场,不过是利益驱使。
    多可笑。
    傅莺未出嫁前不知在傅家受了多少委屈,赵婳猜想这或许便是她性子软,看淡事事的原因吧。
    傅钧已死,傅莺失忆了也好,如此便能忘掉过往种种,不开心的事情统统不要记起来。
    丹红在慎刑司门口遇到将要被送进去受刑的彩霞,将其安然无恙带回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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