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儿歌.三
    徐家。
    没了徐晏温第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 沈春娴和婆母许氏自然而然的在一块吃饭了。
    没了他的那些臭规矩,就连许安都开始勤劳的养鸟了,往常他是要嫌弃鸟掉羽毛, 还有到处乱拉的。
    正午,二人按点开始吃饭, 不过心里也不是全无徐晏温,吃的不多, 很快就开始默默坐着,不由自主的幻想徐晏温的牢房吃的怎么样。
    从小时候看过的一些三流话本的经验来看,徐晏温现在应该一身白色,坐在稻草上, 牢头从铁门间隙往地上放一碗饭菜, 还是垒的尖尖的那种……
    不不不,这样也太不对劲了, 代入到徐晏温就很不可信。
    话本里描述的是小民坐牢,徐晏温这种没定罪的官员,也许不用穿囚服?现在正和正常人一样吃饭, 慢条斯理的等待结果?可他毕竟是在坐牢,这样的架子还是去梦里寻寻吧。
    沈春娴居然急切的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坐牢的, 想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过没心没肺了, 立刻做出担心的样子, 转脸一看婆母许氏拿起针线已经准备干活了。
    沈春娴问:“叔父今天也还不来吗?”
    温和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挂在门廊的穗子往屋里倒 ,带进来一阵花香。正在穿针引线的许氏闻言, 像是翻了一个白眼, 但很快消失了, 让沈春娴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许氏:“把他请烦了,没借口了,荒唐的说自己病了,要等病好了再过来。”
    说完许氏露出了另一面,轻蔑的道:“要不是我老了,放在以前非得去他家里看看他是怎么病的,这人真是半点没有长进。”
    沈春娴刚要笑,瞬间想到了昨天去沈家,沈老爷叫她不要再上门的事,顿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
    沈春娴站起来,没什么精神的说:“我去外面看看。”
    许氏点头应了,皱着眉头继续做绣活,今天她动作快了很多,不如往常一样平静。
    虽然没有特意去隐瞒,但徐晏温进了大理寺的事还是很快被叫来修建院子的一群人知道了,下午的时候,带头的管事就过来找沈春娴,试探的询问:“夫人,你看,要不要先缓一缓,再挑一个好日子动工?”
    在众人的风言风语中,徐晏温进了大理寺要么出的来,要么不能好好的出来,出的来的先放一边,众人还是觉得不能好好出来的可能性更大的。因为过往的种种传闻,大理寺还是是很有风险的。
    如果不能以清白之身出来,那说不定就和家眷直接被撵出京城了,这处宅子就也用不上了。
    或者人虽然出来了,但遭难从此落魄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走下坡路嘛,就更加用不上把院子修那么好了。
    又考虑到不能直白的说怕出事暂时不修了,管事才说了再挑一个好日子,暗示沈春娴,如果她不想修了,自己就会在黄道吉日方面找个理由缓一缓,让面子上说的过去。
    沈春娴听出了管事的意思,她不愿意设想太坏的情况,“用不着,如果我不想修了,自然会告诉你。”
    管事面有难色的离开了。
    打发走管事,沈春娴无聊的坐在树下发呆,开始东想西想,隔着好几面墙,她还是隐隐能听见外面街上的阵阵马蹄声。就好像是那些穿着红色官服,腰间带着长刀的人在街道上巡逻。
    上次出去的时候她看见过一次,证明最近确实动荡,沈春娴找了个人去看看,却得知那些人今天不在外面,应该是幻听了。
    半雁说:“夫人好好休息一会吧,应当没什么大事。”
    沈春娴就真回去睡了,睡了一个时辰,昏昏沉沉的起来,听说后门溜进来一个伙计,带着一封信,要来见家里的主事人。
    他不肯说是谁,被怀疑居心叵测,没有惊动许氏,直接被带到沈春娴这里了。
    半雁让他站在外面,等沈春娴起了,看了他带来的信,戳着女子的私印,是在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蒋小姐。这时候伙计才说自己是蒋大人家的人。
    字迹是蒋小姐的,送信的人是蒋小姐父亲派的人。
    上面以蒋小姐的口吻,劝沈春娴早作打算,说了自己听父兄平时的谈话,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以及最近人心惶惶。最后,说自己和年迈的祖母近两日就准备去探望远亲。
    在信上提了好几次,就差把想办法避一避写在明面上了。
    看完了信,伙计就让沈春娴当面烧了,并诚恳的说:“徐夫人,我家大人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家大人说……形势不大好。”
    他说了告退,就偷偷摸摸的又从后门走了。
    沈春娴再度去找许氏,从许氏这里得知,“这位蒋御史在亦年中状元后专门与我道过喜,当初会试的主考官也是他的姐夫,是亦年师长一辈的人物。”
    也就是说,这位蒋大人说的话可信。
    沈春娴一下子茫然了,此时她才知道,恐怕真的会出大事。她刚闪过徐晏温的影子,心里慌张的跳动,但很快就来不及为他担心了。沈春娴必须先为自己和现如今身边的人打算。
    沈春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娘,既然这样的话,你也出去清静几天吧。”
    许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拍沈春娴的手臂安慰她,轻声道:“蒋御史家里儿女多的数不清,少一个两个还能瞒过去,咱们总共就三个人,就别折腾了。”
    沈春娴:“那我将半雁和夏烟先遣回去。”
    许氏:“我看不会波及到她们,你不放心的话,先遣回去也行。”
    沈春娴飞快地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地方,把两人叫到一块,找了点银子给她们,“这是一个月的月银,你们先回家待几天,等没事了再回来。”
    捏着银子,夏烟并不是很乐意,“那这里呢?这里也没有个结果,我回家也睡不踏实。”
    沈春娴开始绞尽脑汁的寻找理由,“……之前不是说你们弟弟快要成亲了吗?正好回去看看。”
    半雁应了,“行吧,今晚我们收拾收拾,明天或者后天回去。”
    闻言,沈春娴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空落落的,想到时候就完全是自己一个人了,有点隐隐的心慌。她上一次忐忑还是从沈家来到徐家,但那时候身边也是有半雁和夏烟这个小班底在的。
    希望能一切平安。
    半雁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夏烟来到了走廊上,两人要回去收拾东西,夏烟说:“咱们不应该回去的,咱们卖身契都不在徐家啊,咋可能因为姑爷发落到我们?”
    半雁:“哎,你还不懂吗,她是害怕了,也不知道姑爷那边是什么景象……明天我们先回家去安她的心,过两日我自己再回来瞧瞧她。”
    屋里,沈春娴因为心慌,开始觉得处处都充满了危险。她灵光一闪,决定找人去盯着刚才那个蒋家的伙计。
    他说他是蒋家的,但也并不一定吧?也许是什么有心人怂恿沈春娴逃跑,再用这个生事,反过去给徐晏温扣罪名呢?这样一想,沈春娴汗毛竖立,觉得自己长心眼了。
    沈春娴找了一个靠谱机灵的小厮,叮嘱他,“刚才走的那个人你也看见了,你现在去追他,看看他是不是回了蒋家。要是回了,你就继续盯着,看明天是不是有要远行的马车从蒋家出来。”
    如果信是真的,蒋小姐应该是明天就走,蒋大人既然觉得危险,肯定是安排她越早走越好。
    小厮记住了这些,就骑着马去追蒋家的伙计去了。
    晚上,两个三十出头,手脚麻利的妇人就来到了院子,暂时代替半雁夏烟在这里忙活。两人还带来了两个八九岁的男孩,是随父母卖进府里的,一来就冲过去扫地,擦台阶。
    干完活,捡到一个破口的花瓶,两人玩性大发,偷偷摸摸的用树枝往里投,为了比谁投的准还吵了起来,被灰溜溜的赶到外面去了。
    ……
    蒋家在黑暗中煎熬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才复苏,大鹅在水池边嘎嘎的拍打翅膀,抱怨忽略了它的喂食。这时候,一辆马车如约从正门驶出来。
    年轻的蒋小姐和祖母坐在马车内,担忧了一个晚上的眼睛红通通的,手里攥着和远亲的婚书,不出意外的话,她就不会再回来了。
    炙手可热的崇安王同她父亲交恶,是政敌,父亲说他一定会借机铲除蒋家。往常有孙次辅在朝廷立着,是势均力敌的,可如今孙次辅要倒台了,新状元因此都被连累蒙冤。
    朝堂上认同过孙次辅政见的、以及被视为孙次辅派系的,往后都会一点点被清出去。
    对此,蒋御史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等着。并且将他婚约定在一年后的女儿,早早的送走。
    蒋小姐想要最后看一眼生养大她的地方,却听见阵阵马蹄声雷鸣般的传来,转眼间就出现了一群配着长刀的红衣人,把蒋家连同蒋小姐的马车一起围在了里面。
    领头的男人质问蒋小姐的身份,众人都知道要坏,尤其是赶车的车夫,哆哆嗦嗦的准备撒谎,但她们刚刚出行的样子太过明显,直接被他识破,逼退回了家门。
    领头的男人就站在大门内,手一直扶在刀上,“劳烦叫蒋御史出来,有好去处等着他。”
    众人都被吓的瑟缩,许久后让出来蒋御史,脸上灰白,但依然强硬的挺直了腰,泛黄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领头的男人说:“好叫蒋御史知道,你不敬君王,辱骂皇裔,按律该当凌迟,家中女眷和幼小男童贬为奴籍,其余人流放边境。蒋御史,同我们走吧!”
    蒋家的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蒋小姐的娘已经站不住了,呆呆的没了魂。
    蒋小姐瞬间冷的打了哆嗦,血液冻的像是铁,如果她早点走就好了……早上半天,到那边成了亲,就不算是蒋家的人了。可她想和娘再说说话,硬是拖到了天明。
    “不不不,我们小姐已经定亲了,几天后就准备成婚,就让她走吧!”她的奶娘跳出来,大叫道。
    “那就是说,还没有出嫁喽。”领头的男人戏谑的说。
    他不准备网开一面,被奶娘一直纠缠起来,最后不耐烦了,抽刀砍死了奶娘,人头滚落到地上,血溅成雨。
    另有一个一身简单打扮的小姑娘,其实是蒋御史存在感微弱的小女儿,被这些人当做丫头,用于威慑其他哭闹的女眷,也砍死了。
    当天,就有三户人家,依次被造访了。
    ……
    消息传到沈春娴耳朵里,沈春娴担惊受怕的躲在被子里哭泣了一会,哭的差不多了,再把昨天的管事找来,“就按你说的,把修院子的事缓一缓。”
    管事点头,心想沈春娴昨天还嘴硬,谁不知道家里是真要出事了。
    他也变得敷衍起来,“知道了,夫人,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等他走了,沈春娴也把半雁两人安排回去了,孤家寡人的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清点自己的嫁妆,因为她听说蒋御史家里的钱都充公了。
    沈春娴的两位舅舅过的都贫苦,大舅舅尚且有个衙门打杂的活计,是从他爹那继承来的。小舅舅就和小舅母一块做点饼子走街串巷的卖。
    两人虽然也勤劳,但耐不住家里儿女多,大舅舅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小舅舅生了两个只知道傻吃的儿子,一顿就能吃掉他一天的粮。
    从前,沈春娴几个表姐妹衣服上的补丁都很明显,是沈春娴出嫁了后,从嫁妆里挑了两间铺子给他们经营,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不少。沈春娴对她娘这边的亲戚有一些独特的情愫,更何况舅舅舅母对她也很好。
    她又找了一些颜色鲜艳的好布料,连同挑出来的地契,让人一起送去给他们。
    送去的时候没说什么,没想到的是,两个时辰后,舅舅舅母带着三表妹和四表妹一块来了,舅舅舅母表情严峻,两个表妹则好奇的东张西望。
    第41章 女儿歌.四
    舅舅舅母如今虽然手上有点闲钱了, 但还保持节俭的作风,手里的木桶内装着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鲜活的大鲤鱼。
    像平时走亲戚一样, 把鲤鱼往地上一放,膀大腰圆的大舅妈带着小鸡仔一样的两个女儿, 迅速巡视一圈沈春娴的住所。
    到最后,她当着旁边丫头的面, 不管不顾的说:“我就知道你那个没心的爹,还有那个毒妇,找不了什么好婆家给你,看看!才过多久就出事了。”
    大舅舅板着一张脸, 微微的点了点头, 显然对妻子的话是十分认同的。
    周围正在忙活的丫头都尴尬的离开了,只剩下沈春娴和舅母一家, 她赶紧去给舅母倒水,被她的架势弄的头疼了。
    “大舅舅怎么也得闲过来了,是铺子里招到伙计了吗?”沈春娴问。
    没等舅舅说话, 舅母就淡淡的说,“他这个人,只想守着衙门的活, 两个铺子都在你小舅妈那边, 只分他一些钱罢了……先不说这个。”
    舅母将水桶提过来, 指着说, “春娴,你云弟弟上午去钓鱼, 弄了个大鲤鱼提回来, 从大官墙边一过, 你瞧瞧这水就浑成什么样了。”
    大鲤鱼在木桶里伸展不开,折着身子,鱼尾巴扑起的水是粉色的,好像融进去了什么东西。
    两个知情的表妹都畏惧的缩起了脖子,不知情的沈春娴仍旧是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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