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孙老火上门请休,怎么说呢,他大半辈子说话都直肠子,特别实在。
    实在到于冒财眼前一阵阵发晕,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想着,他这是跟孙老火岳婿俩都犯冲啊,既然知道没有鬼,那他不会多带几个家丁?
    他就不信自己收拾不了张家一个小小的杀猪匠!
    于是乎,在孙老火早早歇下准备第二日走亲家的时候,等天黑透后,于冒财就带着六个家丁气势汹汹往瓦市冲。
    冲进去一看,好家伙,他们刚到地方,就围过来十好几个汉子,都是怕错过表示早早就蹲守的,那灼热的眼神跟狼一样放光,忒渗人!
    被揍躺下之前,于冒财就知道要完。
    谁知更惨的是,本来以为挨顿揍就完了,这些人光揍人都不够过瘾了?
    他们竟然还扒他和家丁的衣裳?!!
    于家一行七个人逃跑后,都被扒的只剩下里衣。
    可想而知,受惊,受挫,受凉,受打,全躺下了。
    最严重的当属身子虚胖的于冒财,足足躺了八天才起来。
    可以说,孙老火的纳闷,有他自己一大半的贡献。
    人家于冒烟儿大概没准备再去挨一回打?偏偏你嘴贱去把人家火给拱起来了。
    啧啧,真是惨……得好!
    孙老火毕竟是长辈,上门赔罪,除了张三壮夫妻俩并着阿姆阿达,还有乔家三个大人,其他人就都先出去了,连孩子们也都带走。
    他们几乎用跑的出了门,接着就听见跟有谁放了屁似的,屋里人脸色更奇怪了。
    孙老火:“……”
    他觉得两家人像是有什么大病,连他闺女都扶着肚子一脸扭曲,怪叫人不自在的,不宜久待。
    他直接将肩膀上的褡裢甩下来,掏出张银票,“本来早该过来给你们赔罪,我听三壮说了,还不是张家的方子,偏家里不懂事的婆娘眼皮子浅,更是不应该。
    那卤方子要卖出去,怎么着也得百多两银子,我家里供着个书生没多少余钱,卖了点东西凑够一百两银子,算赔给你们家的,往后我保证管好家里婆娘,你们看行不行?”
    连乔盛文都对这个脸皮子滚红的糙汉子刮目相看,他本以为孙家能干出收钱帮着偷方的事情,人品应是有点瑕疵,没想到这孙大厨是个敞亮人。
    张家倒是清楚孙老火的为人,不然张三壮不会提出让岳父帮忙研究方子的事儿。
    张娘子也问得直白,“你把银子给了我们,亲家母能干?”别回头闹上门。
    孙老火哼了声,“也就是我去老丈人家奔丧才叫她张狂了,她不是喜欢银子?就得让她知道,她敢偷一回,家里钱就得全赔出去,再有下回,家里那小子也甭读书了,家破还是人亡叫她自己选。”
    众人:“……”还是你狠。
    其实若非孙娘子的娘家阿达救过孙老火的命,就这样的媳妇,早八百年他就给休回娘家去了。
    虽不能忘恩负义,但孙老火在家是个说一不二的,平素还算能压得住孙母,有这一遭,往后孙母怕是再不敢收银子干坏事儿了,干不起。
    张娘子不动声色看了眼三儿子和苗婉,前头说好了不要银子,要人,那现在怎么办?
    苗婉蹭到张娘子身边坐下,看起来特别乖巧,“阿姆,又不是孙师傅偷的方子,只要往后不再发生这种事儿,要不就算了吧?”
    不等张娘子说话,孙老火眉峰一竖,语气有点冲,“给你们收着就收着,不必推推拉拉的,我先走……”
    “孙师傅误会啦。”苗婉脆声打断孙老火的话,“比起银子,咱们现在更缺的是手艺,若孙师傅真想赔罪,我这里有张方子,但是我们没人会做,您给做出来,抵了赔偿如何?”
    嗯?孙老火不说走了,当厨子的就没有食方不感兴趣的。
    “你就不怕我学会了传出去?”
    “要是那样,您也没必要上门赔罪呀。”苗婉冲着孙老火笑,“三嫂跟我说过,您最是讲规矩的,我信三哥三嫂。”
    孙老火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张家新认的干闺女,见她出来代表乔家说话,心里大概就清楚了。
    那些卤货还有什么麻辣串的方子,大概真是这小丫头手里的。
    若新食方也是这种水平……孙老火手心有点发痒。
    他干脆应下来,“银子该赔给你们还赔给你们,食方我帮你们做出来,除了我们自家吃,我保证外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张三壮还想要劝劝岳父,被孙老火瞪了一眼。
    又是老丈人又是学厨的师傅,张三壮过去挨削的时候太多了,缩缩脖子不敢说话,只能眼巴巴看着乔盛文。
    乔盛文见苗婉看着孙老火眼神发亮,心里好笑之余,清楚儿媳妇怕是动了条街酒楼的心思。
    他起身跟孙老火见礼,“孙老哥听我一句如何?先前偷方一事,并未给我们和张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年前本来也不适合在摊子上继续卖卤货,这一百两银子还是太重了。
    但我也理解老哥你想叫妻子长个教训,如此这一百两用来入股乔张两家的铺子如何?”
    孙老火诧异极了,“铺子?你们赁好地方了?”
    “还没有,所以得仪仗孙老哥帮咱们一把,年前赚些房租出来,年后把铺面开起来,就叫三壮做掌柜的,但他还年轻,少不得得有长辈帮衬着。”乔盛文冲孙老火拱手,看向他的眼神含着别样的笑意。
    “听说条街酒楼的东家一直想让孙老哥交出自己的祖传秘方,还想让那位常师傅代替孙老哥的大师傅位子,咱就做不来这样缺德的事儿,也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再说我儿媳的外家还有许多食方可与孙老哥交流一番,到时若孙老哥愿意,大可以跟三壮一起,再创翁婿佳话。”
    苗婉仔细品了品,公爹这话怎么感觉有点茶?
    要是让她委婉把‘人和钱我们都想要’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她不行,还是公爹威武。
    孙老火一时没吭声,若是女婿做掌柜,他能舒坦掌勺,最重要的是食方互通有无,确实戳在他心坎上了。
    可他拿了条街酒楼那么久的干利,于冒财即便放他离开,往后肯定还要干缺德事儿。
    乔盛文眼神眼神犀利,看出孙老火的迟疑,“孙老哥若愿意,条街酒楼那边,咱自有法子能叫他们无瑕找麻烦。”
    顿了下,他又笑道:“乔某不才,曾是两榜进士,为先帝钦点状元,若孙老哥是自己人,你家小子我可以指点一二啊。”
    孙老火呼吸急促了几分,这特娘才是真正说到了他心坎儿上!
    他俩闺女都嫁出去了,家里就一个儿子,不愿意学厨,偏偏从小还挺会读书,要不他也不至于起了收张三壮的心思。
    结果后来发现张三壮不是那块料,咬着牙又收了几个徒弟。
    孙老火当了那么多年大厨,按理说青砖瓦房该住上了,家里也不该缺银钱,之所以过得穷困,就是因为银钱大都给了儿子去郡城读书,走科举路子。
    谁知道年年考,年年落榜。
    要说他不会读吧,也不是,可一进考场他就怂,孙老火都快顶不住了。
    可能老百姓们不明白两榜进士的分量,但只要家里有读书人的,没人不知道状元就是天花板。
    乔盛文见孙老火更加意动,拉着孙老火去外头,“我一见孙老哥就觉得你面善,家里嫂子若得知你这样把钱都拿出来,少不得要为难你,家和万事兴嘛,我倒是有点心得不吐不快,咱们外头说,外头说。”
    俩人出去后,苗婉偷偷问耿氏,“娘,爹有啥心得啊?”
    难不成婆婆跟公爹闹过?
    可平日里看公爹那怂样儿,想象不出来。
    耿氏偷笑,掩着唇角跟儿媳妇说实话,“我婆婆是个泼辣的,她还在时,母子二人过招……甚为有趣。”
    苗婉:“……”这是她不付钱就能听的八卦吗?
    她抱紧耿氏的胳膊,“娘,想听!”
    “回去跟你说。”耿氏就知道儿媳妇数狸奴的,好奇心格外旺盛,说给她听听也无妨。
    这头孙老火被乔盛文一顿忽悠,半下午的他也没在张家吃晚饭,直接回了家。
    孙娘子一直在堂屋门口给儿子做过年的衣裳,看见孙老火回来,赶紧迎过来。
    一张嘴说话就叫孙老火想要骂人,“亲家怎么说?也不是甚大事儿,就当三壮两口子孝敬咱的不行吗?”
    孙老火压着火气,想起乔盛文的话,冷笑,“我把师父留给我的金刀给卖了,卖了五十两,连同家里剩的五十两全赔给了张家。”
    孙娘子浑身一震,整个人有些发晕,稍缓过神就哭喊出声,“你个杀千刀的!我才收了常沢五两——”
    孙老火第二句话紧跟着打断她的哭嚎,“我给耀祖找了位京城来的先生,人家是圣人老儿亲封的状元,只要耀祖学问没问题,状元老爷保他最少是个秀才。”
    孙娘子尖锐的叫喊噎在嗓子眼里,好悬没把自己噎晕过去,状元?!
    那她岂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秀才娘了?
    她耀祖再争气点,举人娘她也能盼上一盼?
    孙娘子又想哭,“你把银子都给了人家,咱拿什么给状元老爷束脩?!”
    孙老火凉凉道:“状元老爷便是那张家干闺女的公爹,被你昧着良心偷来的卤水,就是人家家里的秘方。”
    孙娘子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
    她偷偷卖卤水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能让儿子在西平郡的书院日子能好过些?
    儿子年年童生不中,已经考五回了,若是不多带点银子傍身,指不定怎么叫人笑话呢。
    可,现在她男人告诉她,比西平郡郡学的举人老爷还厉害的状元老爷,就在西宁镇?
    还被她给得罪完了??
    孙娘子打了个惊嗝,受不了这一再的刺激,翻着白眼软软倒了下去。
    孙老火把人接住,狠狠掐在她人中上。
    孙娘子醒过来,哭都哭不出来了,“我一个没见识的婆娘,我能有啥法子啊?谁知道五两银子就把儿子的前程给得罪没了啊!不行,我去张家下跪,对,还有二菊,让她和三壮陪我一起……”
    “你记得你闺女还有十几天就要生了吗?”孙老火打断孙娘子的话,一把把她推了个趔趄,再也憋不住火了。
    “我反正是没你这么丧良心,人家那方子值钱,一百两银子也不够赔的,酒楼的活计我也做不下去了,往后就卖给乔家卖命。你要是不想要儿子的前程了,我送你回娘家,这些年你没少折腾,我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孙娘子傻眼了,“那怎么行,你可是大师傅,酒楼的活计不能丢,我,我都是为了孙家啊!!”
    “大闺女都快叫你折腾的在婆家站不住脚了,二闺女大着肚子你也不顾,那可都是我孙家的种!
    这些年我在外头忙活顾不上,你就光看得见耀祖,偏偏你个婆娘也没养好儿子,要不是你把耀祖给惯坏了,他能一上考场就怂?你这分明是想断了我孙家的门楣!”
    孙老火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看着她,“岳父走的时候说了,这些年委屈了我,要你实在不知事,叫我送你回去。几个嫂子都能生,外甥们也生了不少娃,你要是不想过了,我现在就能送你回去给外甥家搓尿布!”
    孙娘子:“……”外孙的尿布她都没搓过,回娘家还有她的好?
    见孙娘子哭哭唧唧却不敢再说旁的,孙老火心里对乔盛文更钦佩了些,不愧是状元老爷,整治婆娘也有一手。
    连吓唬带敲打,这把银子看得比天重的婆娘还真趴火了。
    不像他,这些年被这个婆娘气得短寿,回回除了骂人干瞪眼啥也干不了。
    孙老火觉得跟着这样的人干活,日子肯定不会差。
    要是祖宗保佑,他儿子耀祖真能中个秀才,那他给乔家做一辈子菜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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