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正在最后核对裴珠出阁那日,每个吉时要干些什么,听见戥子回报,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不急!”婆婆再好,那也是婆婆,从没见过夫妻吵架,婆婆真的站在儿媳妇这边的,就算有,那也是装相!
    “去就去了,我有什么好急的。”
    “必是要看他的伤口,要问你们为甚吵架。”
    阿宝将吉时单子合上:“走,咱们找珠儿去。”最后几日,裴珠几乎都不迈出她的院子,阿宝每日都会去看看她。
    那边小满请裴观,这边阿宝去裴珠的院子。
    阿宝还比裴观要快些,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可偏偏谁也没跟谁说话。
    小满前后瞧了瞧,也闷不作声,进了正院上房,这才悄悄吐出口气,对陈妈妈道:“看着,气得不轻。”
    陈妈妈问她:“少爷也气着?”
    小满想了想:“少爷有些心虚的样子。”
    陈妈妈瞬瞬眼睛,还真是观哥儿做错了事?
    里头裴三夫人已经问起来了:“你们俩怎么两天都没到我屋里来用饭?”吃着吃着,还吃成习惯了。
    如今除了服,不用再吃豆腐野菌,裴三夫人每日都要特意给阿宝点个肉菜,看阿宝吃得那么香,她每每都能多用半碗饭。
    裴观一言不发。
    “可是拌嘴了?”裴三夫人还小心翼翼。
    裴观依旧不说:“没有。”
    裴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了个不求人,指一指儿子的额角:“没有?那你这额角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儿子的脾气,自来是又臭又硬,有了阿宝好容易渐渐像个人模样了,必得把这事问个明白。
    “是儿子不小心撞的。”
    “胡说!你撞在哪儿能撞出这么个伤口来?”裴三夫人看儿子额角那小块的青紫色,“抹药了没有?”
    得亏今日休沐,这紫要是褪不下去,还不让同僚嘲笑。裴三夫人哪知道不光是六部的同僚们,连景元帝都知道裴观挨了打。
    见儿子的伤口,心头不由起了埋怨,阿宝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
    “你说说,到底为了什么?”
    裴观还不说话。
    裴三夫人连问好几声,儿子都没应。她生起气来:“那干脆把阿宝也叫来,问问你们好好的为什么要吵嘴!”
    “不是阿宝的错。”
    都挨打了还护媳妇?裴三夫人胸膛起伏:“那是谁的错?总不能是你去逛妓馆了罢?”
    “嗯。”
    裴三夫人还待再说些什么折,猛然刹住,伸手指着儿子:“你!”当真逛妓馆去了?
    她一时泄了气,轻声探问:“你真去了?”
    裴观深吸口气:“是,与同僚们一起去的,这应酬推托不过,我只是去喝了杯酒。”
    “该打你!”裴三夫人随手把不求人也扔了过去,但她哪有阿宝的力气,不求人“哐当”一声磕在罗汉榻桌上。
    对阿宝的那点气,刹时消散。
    “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这么算起来,儿子还真没有去过花街柳巷。小时候一心读书,到了年岁先是裴三爷重病,跟着又守孝,守完孝又遇上了阿宝。
    连个通房都没有,还谈什么去花街。
    “那你跟阿宝说清楚,只是喝个酒,但不许有下回!”裴三夫人生怕儿子这一开荤就被外头的住,京城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
    家里管得太严,一挣脱了束缚,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儿子知道,正在赔罪。”就不知,阿宝什么时候能原谅他。
    “那你好好赔罪,要不然,你给她写个切结书!保证往后再不能去那种地方!”裴三夫人方才还让儿子抹药请大夫,这会儿干脆道,“你也别抹药了,顶着那块青紫,在外头晃两天!看哪个不着调的,还把你往那地方带!”
    “是。”裴观低声下气,直到母亲骂够了,他才出门。
    一出门便对青书道:“要是夫人问你,你就说我确实去过妓馆。”
    青书张大了嘴:“什么时候?”根本没的事儿啊!
    “问你,你就这么说。”
    青书点点头,难道是少爷悄摸自个儿去了?要是没去,为甚自污?
    裴三夫人在房里头想了又想:“去,把少夫人请来罢,我得安慰安慰她。”
    “我原来以为,观哥儿是个持得住的,还得叫人看着他才好。”别跟老五似的,在外头又置一房。
    “不会!夫人想到哪儿去了,五爷那是什么人,怎么能跟咱们观哥儿比。”
    裴三夫人哼哼一声:“男人,总有些说不准的毛病,不知哪个时候,说发病就发病。”
    阿宝从裴珠屋里被请来的时候,只当裴三夫人要规训她。
    谁知她刚进屋子,先看见一张笑脸。
    “快来坐。”裴三夫人把阿宝揽到自己身边,“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说着像哄小孩儿似的,让小满小雪立夏立冬几个捧着点心盒子到她跟前来。
    “尝尝?”一半是小厨房做的,一半是到外头南糖铺子里头现买的。
    阿宝看了眼裴三夫人,她打了裴观呢,婆婆竟不生气?
    “娘……”
    看阿宝一脸难言的神色,裴三夫人一个眼色,几个丫头全退出去,屋中只留下陈妈妈:“你打得对!就该打他!无法无天了!”
    日子才刚好过,他无事要闹事,可不得打,头回就得降服了他!
    阿宝摸不着头脑,但裴三夫人站在她这边,不仅一句没责备她,还哄着她,她心里甜丝丝的。
    梦里梦外,娘果然是除了亲人之外,待她最好的人。
    “爷们家敢逛妓馆,那都是妻子纵容的。”裴三夫人冷笑一声,裴三爷虽不爱纳妾纳通房,但诗会岂会没有助兴的女乐女伎,她从来最恨这些。
    裴观深知母亲这性子,这才把错都揽到自己头上,本来也是他的错。
    阿宝满心感激,正听着,倏地抬头:妓馆?他还上妓馆了?
    第204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出上房的时候, 身后几个丫头手里全提了满手的东西。
    “这些就是买给你的,你拿回去吃,这些日子, 你实在是辛苦。”多么好的儿媳妇, 裴三夫人瞧着阿宝的样子,就想再打儿子一顿。
    把小时候没打的, 全都补回来。
    戥子怀中抱着个黑漆描金山水画小匣, 匣子里头放着一对裴三夫人陪嫁压箱的凤凰金簪, 那凤凰的尾羽根根分明, 眼睛上的红宝石虽不大,但色如鸽血。
    她在裴府这一年多, 也见过许多好东西了,这可支簪,还是让戥子瞠目结舌。
    裴三夫人这是掏出她压箱底的东西来安慰阿宝了:“金的东西要说贵重,也没多贵重, 就是工艺难得些, 可这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给我的。”
    “我又没个品阶,从没上过头,你戴上,叫你外祖母瞧瞧。”这外祖母说的就是裴三夫人的娘。
    虽是赠礼, 但也有说合的意思。
    立春手里是一大盒燕窝, 后面的小丫头们,人人都提着点心果子,抱着彩缎料子,一人行浩浩荡荡回了卷山堂。
    阿宝知道, 赏下这么些东西, 也是裴三夫人告诉大家, 这事是裴观错了。
    戥子方才听到个一句半句,在上房里是咬着舌头不敢出声,一回卷山堂,就指派立春等放下东西出去。
    她问阿宝:“姑爷真去花街了?”
    她可见过花街里的女人们什么模样,那是连远远经过,大人都得捂着她们的眼睛,多看一眼,红姨就要拿竹条吓唬人的。
    阿宝自然知道不是,但是什么,她又不能说。
    戥子看她不答,更以为是了:“姑爷怎么真去呀!”枉费她还想替他说好话,竟然真的背着姑娘去那种地方!
    戥子转身出门去,到书房门边,冲青书招手。
    松烟一看见戥子过来,立时冲青书挤挤眼睛,青书瞪他一眼,缓缓走过去:“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过来。”戥子把他带到留云山房外。
    青书心口咚咚直跳,是不是要给他什么东西?他看别的丫头小厮,或是彼此有情的,总会赠些手帕绢子之类的。
    少夫人针线活计不行,戥子大约也不行。
    青书都已经想好了,不论戥子拿出什么来,他都夸。
    谁知道戥子返身瞪住他:“我问你,姑爷是不是去妓馆了?”
    青书一怔,跟着急道:“那是绝没有的事儿!我们少爷这是替少夫人担污名!”真是冤枉死他了,少爷要是去了妓馆,那他不也去了妓馆,那戥子……
    戥子看看他:“真没去过?”
    青书恨不得指天发誓:“绝没有,万万没有,要是有,就叫我出门被雷劈。”
    戥子眉头皱起:“劈你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儿啊!”这人怎么一惊一乍,想着瞥了他一眼,又回卷山堂去。
    青书恹恹回到书房外,松烟问他:“怎么样?那糖,有用没?”
    青书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松烟看他这样,赶紧安慰:“哪有送个糖人家就喜欢你的,先是糖,然后啊香包帕子,头油花粉,再就簪子手镯。”
    “等她点了头,你再去求少爷给你办亲事。”
    青书远没这么乐观:“慢慢来罢。”
    他说完探着脑袋看了看书房,少爷都自担了污名,怎么还不去少夫人那儿再赔个不是呢?两人就这么僵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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