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放心罢,我虽调职,也还是有品阶的。”
    “甚个品阶,你当我不知道?就你这么个米粒大的官儿,还能呆在营帐里享清福?”陶英红重重叹口气,忍不住念叨,“那家姑娘已经许人家了。 ”
    是她瞧中的人,可惜姑娘家不肯等,再说了,你要出征,真定下来也怕人回不来。
    韩征听到“许人家”三个字,黯然片刻,又抹脸笑起来:“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我立了功,好姑娘那多的是!”
    阿宝眼尖,一眼便瞧见阿兄的剑上多了一串剑穗。
    歪歪扭扭,像是亲手做的。
    原来那个端阳香包精致得很,这个剑穗倒歪七扭八,比她的手工活还要更差些。
    难道是香包是赏赐,这个剑穗才是亲手做的?
    她看阿兄一眼,只盼他当真能娶他心爱的女子,而不是为了替红姨冲喜,匆匆娶了妻子。
    当日阿爹起程,她未能骑马送行。
    这回阿兄开拔,阿宝便与红姨道:“咱们一道骑着马送阿兄出城去!”
    到了那日,阿宝和陶英红骑在马上,远远跟出城门去,就在城效的土坡上看秦王领着一支军队走官道离开京城。
    阿宝正自在兵丁中寻找兄长的身影,就听见身后几声马蹄,扭头一瞧。
    马上是位穿着骑装的年轻女子,她虽戴着帏帽掩住了脸,但手上肌肤白皙,腰背板直,瞧着年岁与阿宝差不多。
    陶英红也瞧见了,她叹息一声:“不知是不是同咱们一样,也是来送人的。”
    阿宝才刚要收回目光,就见那姑娘马边悬的剑上,挂了只一模一样的剑穗。
    那姑娘察觉有人看她,也并不理会,待大军扬起黄土尘烟,再看不清队中人,她才拉过马笼头,促马离开了。
    陶英红回到家中,接到了卫夫人生辰的帖子。
    她儿子刚走,哪有心思参加寿宴,阿宝却道:“我去!”
    既是寿宴,自没有亲生女不到贺的道理。
    卫夫人几年都没办过生辰宴,今年偏偏办了,是不是她不办寿宴,就见不着大妞?
    第148章 探子
    嫁娶不须啼
    怀愫
    既是去祝寿, 阿宝选了身浅湖蓝色万字流云夹纱衫。
    这两年她捂得肌肤润白,不必胭脂脂粉,什么颜色上身都能显出好气色来。虽还不能簪金, 但几根明珠抱头莲大簪点缀在浓云似的发髻中。
    既端方典雅, 眉目间又自带英气。
    燕草隔了两天才坐车回到林府,这两日萧思卿天天都往留云山房里来, 燕草不敢动弹, 几乎连门都不出。
    听说阿宝要到卫家替卫夫人祝寿, 她立时问结香:“寿礼衣裳都预备好了没有?我瞧瞧。”
    “姑娘早都吩咐好了。”结香领她一看。
    桌上除了四色锦缎和祝寿的点心糕饼之外, 还有一对儿紫檀嵌钿螺五蝠捧寿座屏。
    再看姑娘选的衣裳首饰,燕草又问:“镯子呢?”
    “有呢, 你瞧。”结香拖着长音,取出一对伽楠香软木镯来,外头包银嵌寿字。
    东珠和伽楠香软木,都是瞧着不打眼, 但识货的一瞧便知底蕴的东西, 这般打扮处处挑不出错。
    梦中裴三夫人带着阿宝赴过许多大族高门的宴会,这点小事,岂会吩咐不明白。
    等到祝寿那日,阿宝捡了个贺客最多的时候上门, 卫家的丫头婆子哪个不识得她, 一瞧她来,立时将她迎到后头去。
    “我们姑娘早等着呢!”
    出嫁的女儿,也就是回了娘家,还能称一句姑娘。
    阿宝都不必人领路, 绕过花园, 快步往大妞屋中去。
    上辈子她虽再没跟大妞见过面, 可也听说过许多她的消息。
    卫三尚公主的旨意一下,大妞一进门就被婆母巴结着,婆母慈爱,妯娌和睦,她时不时便去公主府拜见兄嫂。
    五公主对大妞这个小姑子也多有照拂,时常赏赐,年里节里都不落下。
    陆家得了许多好处,陆母赞二儿媳妇是陆家佳妇。
    可陆仲豫外任,依旧没带大妞,隔得几年,便听说陆仲豫添了庶子女。
    如今卫三没尚主,大妞的日子要怎么过?
    阿宝几乎是在小跑,她提裙进屋,一侧身就见大妞坐在榻上,正吃着葡萄,看她这么冲进来,“扑噗”笑出了声:“你慢点儿走!”
    “快来坐。”
    大妞竟也气色极好,她穿了一身玫瑰红衣裳,通身是织金宝相花纹样,腕上五六只细金镯子,耳间两串金葫芦,笑盈盈冲阿宝招手。
    阿宝怔怔望向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你……”
    大妞往碟子上吐了块葡萄皮儿:“怎么?你也听说我受婆母的磨磋,是个受气的庶子媳妇,是不是?”
    不仅磨磋她,也不许她出门,不让她替陆仲豫交际。
    卫家把能办的宴都办了,什么孙子满月周岁,只要有请客的由头,卫家就会发帖子请女儿回来。
    京中哪家不知,卫夫人想见出嫁的女儿,只能请客摆酒。
    陆夫人的名声一日差似一日,连姻亲都被问及,怎么如此折磨儿媳妇。
    阿宝听大妞这么问,点了点头。
    上辈子陆母倒是没磋磨大妞,她哪儿敢!
    若按寻常女子看,大妞的日子过得不错。
    可阿宝知道大妞两辈子求的是什么,她两世所求,不过是陆仲豫爱她。
    “她没给你气受?”
    “这个办法,是他……教我的。”说的是摆宴才能回娘家的事,提到陆仲豫时,满面都是柔情蜜意。
    大妞低头轻笑一声:“要说受气,那自然也是受气的。”
    譬如侍疾熬药,得她亲手熬,还得亲手奉给婆母喝。
    日日都要做针线,一会儿要里衣,一会儿要裙子,针线上人能做的,偏要儿媳妇亲手做了给她穿。
    还有妯娌间,大妞不知听了多少难听话。
    陆仲豫外任了,陆母那满腔怒火自然要找个人发作,大妞就是最好的人选。
    初时大妞也惶然,新婚丈夫就走了,留她一人在陆家,真是举目无“亲”。
    陆仲豫人是走了,可信却没断,大妞先时还不肯在信中写她如何受气,可有些事她实在不懂,身边又无人可问。
    只得写信问陆仲豫,怕他烦,怕他觉得给他丢脸,只敢问一二句。
    陆仲豫却当真手把手的教她,教她认陆家的人,谁好谁恶,谁爱说风凉话,都写在信中。还宽慰她莫要因嫡母和妯娌们的闲言碎语生气。
    大妞每收着信,都要细细看上许多回。
    她悄悄凑到阿宝耳边:“我有时想,若非写信,在他面前,我再不敢这么说话。”
    她发现,陆仲豫与整个陆家为敌,而她就像是留在敌营的质子,她受的一切苦难,陆仲豫都会算到自己头上。
    “我给他做了两双鞋。”大妞嘴角似含了蜜,写信时说道本想做冬衣,但要先做嫡母的才能不落埋怨,到冬天之前,必要替他赶制出来。
    人不陪着,希望衣裳能陪着他。
    大妞止不住笑意:“我这还是跟你学的呢。”阿宝跟裴观就常常写信,那会儿大妞问她写些什么。
    阿宝那时说,她什么都写。
    大妞就也学着阿宝的样子,也什么都写,写她在陆家尽力不给陆仲豫丢脸,写她如何学着管家。
    陆母不慈,妯娌不睦,下人们还给她使绊子,件件都是真的,大妞可没说谎。
    阿宝微微张口,望着大妞:“你……你……”
    方才是震惊中说不出话来,此时是替她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阿宝伸手轻锤她一下,越想越乐,不由大笑出声!
    大妞一把搂住了阿宝,两人笑作一团。
    她吃苦就是吃蜜,人虽不在陆仲豫的身边,可他事无巨细都来信告诉她了。
    大妞吃着玫瑰酥,问阿宝:“对了,你那裴六郎怎么样?他捅了马蜂窝,这几日焦头烂额罢?”
    “难为你这会儿还能想着来看我。”大妞拿了块玫瑰酥送到阿宝口边,忧心忡忡,“我们家那个,也在替裴六郎担忧呢,说是太、祖朝时就有这回事,裴六郎胆子倒大,竟敢旧事重提。”
    “你也莫要太心焦了,外头的事咱们实也难管……”
    阿宝接过玫瑰酥:“什么事?”
    大妞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她数着日子,陆仲豫上一回来信那是几日前了?那封信里就已经在说这事。
    阿宝脸上笑意渐褪:“究竟是何事?”
    大妞自觉失言,但阿宝问了,她自然要说的:“裴六郎上谏书,弹劾了宋祭酒。宋祭酒是三……两朝祭酒。”
    她们穆王一系是怎么发家的,可不能忘了,外头上疏上奏折,也无人敢提三朝,只说他是两朝国子监祭酒。
    “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裴六郎弹劾他,可不就捅了马蜂窝。”
    陆仲豫知道阿宝与大妞从小一处长到大,特意多提了两句。
    阿宝坐着,半晌都没开口。
    怪不得他让她回娘家,这事总有七八日了,连大妞都接到了陆仲豫的信,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嫁就守孝,除了闺中密友,外头的官夫人一个也不识得,确实无人知会她。
    大妞一看阿宝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些什么:“他不告诉你,定是怕你担心,咱们本来也帮不上忙,这是裴六郎体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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