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的干女儿嫁给了立春的堂兄弟,两人算是拐着弯着的亲戚。她这是瞧着少夫人没发落立春,想替立春缓一缓。”
    松风院里的人,只怕都当少夫人要发作立春呢, 也只有少夫人才一眼瞧出, 是白露在弄鬼。
    裴三夫人叹口气:“我方才是一口应了, 儿媳妇新婚第一天要惩治下人,我总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等天晚些,你去一趟。”
    “我省得。”
    “要是她急躁冒进,那也不怕,咱们替她兜着罢。”
    裴观和裴三夫人想的一样,阿宝要借此事立威,哪怕办得不十分的完满,他们也得给她撑腰。
    “真是的,去的那么急,忘了留她用饭。”
    陈妈妈笑道:“哪里还急在这一顿,往后你们婆媳俩有的是一处用饭的时候。”
    裴三夫人托起茶盏来,哼了一声:“算了罢,你就看着,能跟我吃几顿饭。”就儿子那离不开的模样,还不得时时把阿宝带在身边。
    “这还不好?那百子千孙帐,百子千孙被求的是什么?”
    陈妈妈说起这个就笑,成亲前被子帐子铺设到房中去,观哥儿看了道,要再做一套龟鹤延年的。
    被裴三夫人知道了好一通的说教:“又不是老头子,怎的就这么老气横秋的?”
    待知道儿子给林家送了许多瑞草仙鹤的衣裳料子,差点翻白眼。后来干脆由她把关,阿宝的衣料箱中,这才添了许多年轻姑娘们穿的,缠枝纹花蝶纹的料子。
    “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来。”
    裴三夫人自己当新嫁娘的时候,老太太那可是数着日子问她怀上没有。裴三夫人新进门,不意婆母紧盯着这个,先还红着脸摇头,之后就是白着脸摇头了。
    四房的乔氏,一进门就有了身孕,老太太一面得意,她挑儿媳妇头一件问的,就是家里的兄弟多不多,乔氏有四个嫡亲的哥哥。
    一面更是对三房催得急,那会儿裴三夫人可真是没少听乔氏的风凉话。
    妯娌二人不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的。
    老太太是怎么说的?
    “老三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我拿他自来当亲生的看待,你呀,作诗作画都是小道,先给他开枝散叶才是正事儿。”
    偏偏裴三夫人一年多还没动静,三房的苏姨娘就是这么来的。
    也不知大爷写信来说了什么,三爷硬是没往苏姨娘房中去,直等到嫡子出生,裴三夫人才松了口气。
    那会儿,她可真是硬撑住一口气,要是……等过一年她还没有身孕……
    想到这个,裴三夫人便缓缓叹出口气:“不着急,那些话在阿宝面前都少说。”
    陈妈妈知道她这是想起以前的事,新妇的时候很是受了几年委屈。
    可等到观哥儿落地,再到他抓周识字,裴三夫人可算是狠狠出了口气。
    “观哥儿是来报恩的孩子。”陈妈妈这么说。
    老太爷疼爱观哥儿,倒不是因为抓周这种小事。
    小儿抓周抓到笔锭如意,那自然只是个采头,不算什么。裴府抓周除了书就是笔墨砚台,至多摆一把算盘,就算不能读书,也可以替府里打理庶务。
    哪个哥儿抓的不是好东西。
    是因那年上房贺岁,哥儿还抱在乳娘的怀中,竟开口念了一句老太爷念过的诗,一字都不差。
    老太爷把他招到身边,又说一遍上句,哥儿就能接下句。
    说下句,他又能记得上句。
    “那会儿观哥儿几岁来着?”裴三夫人有些记不真了。
    “两岁多,还没上三岁。”这才在孙辈中脱颖而出,得了老太爷的青眼。
    待给观哥儿开蒙之后,四房就再也抖不起来了,比观哥儿大一岁多,学字也慢,背书也慢。
    老太爷每三日考一回功课,到观哥儿八岁,就将他带到身边。
    孙辈中只有他有些殊荣。
    乔氏儿子多有什么用,到这会儿还没个官身呢。
    她敢起意将乔盈娘说给观哥儿,打的也还是三房子息不丰的旗号。
    裴三夫人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窝在大引枕里:“吩咐厨房烫壶酒,再做几个下酒的小菜来,你陪我饮两盅。”
    阿宝回到松风院,几个丫头各有禀报。
    先是燕草:“认亲收的礼都归档了,嫁妆箱子也都入了库,戥子不在,总数还没算。”说着把账册交到戥子手上。
    “七姑娘送了点心来,我往厨房要了道三脆羹,给七姑娘送去。”
    三脆羹就是鲜笋、枸杞、蘑菇拌的凉菜,正是春日里的时令菜肴,裴珠口味清淡,不爱大鱼大肉,正适合吃这个。
    阿宝一点头,边同燕草说话,边拿眼睛扫了眼裴观。
    裴观从书架上取了卷书,坐到竹榻上,手翻书页,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立春来了。”燕草拿出小匣子,“她把钥匙账册交了。”说完她用余光看了眼裴观,这事儿本来该是姑爷吩咐的。
    裴观这时才道:“我不住在内院,这屋里没多少东西,等咱们搬去留云山房,让青书一并把东西交给你。”
    内院就是些公中发的月例银子,他的私产都由青书在打理。
    商铺田地的地契租约,还有这些年收来的租子,正好一并报账。
    “那祖父给的地呢?你收不收?”
    “收下,裴叔明日会把地契送来。今儿祖父身上不爽利,夜里我还得去瞧一趟。”
    两人一来一往,句句交待得清楚,议起事来,倒不像是新婚,反而像是多年夫妻。燕草嘴角一抿,露出笑意。
    “我不想撸了立春身上的差事,还得让她管个什么,你觉着让她管什么好?”
    这句是问燕草的。
    燕草不意姑娘会当着姑爷的面,直通通说出来。
    她略一思索:“不如把各人管的事都报上来,分得细些,管灯油烛火的管灯油烛火,管制衣的专管制衣,各司其职。”
    这一院子的丫头,只添不减,姑爷不住在内院,这些人成日无事可作,可就不争那一点点的管事权了。
    分得细了,往后谁出了错,立时就能追责。
    裴观靠在竹榻上,书举到面前,听见燕草如此建言,心里点头,这主意确是不错。
    “不错,就这么办,你去知会立春,再去告诉白露,让她收拾东西,从留云山房挪出来,往后到松风院来。”
    燕草低头应声,当着姑爷的面不好提点姑娘。
    心里惴惴,把白露挪出书房,那不就摆到眼前了?
    这种事派个小丫头跑腿就成,她既是姑娘跟前的一等丫环,也不必亲自跑一趟,给白露体面。
    燕草满院子一看,招来个小丫头:“你来,你是叫穗儿罢?”
    “是。”
    “你去留云山房告诉白露,少夫人让她收拾东西,今儿就挪到院子里来。”说着随手给了穗儿几个赏钱。
    吩咐完小丫头,燕草碰上了戥子,戥子对她说:“咱们带来的包袱还没拆罢,你先别拆,姑娘跟姑爷回门之后要搬进北边的留云山房呢。”
    燕草一怔,倏地笑了:“知道了,也告诉结香螺儿,叫她们先别声张出去。”
    就让白露以为自己被调回来是要得用了,等他们再一挪出去,白露的算盘再响也是空。姑爷既有这个意思,又默许了姑娘这么做,看来那白露确实不是房里人。
    裴观等丫头们都出去了,搁下书册:“你要把白露挪进来?”
    阿宝一点头:“是啊。”
    “你……没想打发她出去?”他以为以阿宝的脾气,定会狠罚白露。
    阿宝古怪地瞧了裴观一眼:“就因为她扶了立春一把?她往日办差并没有什么错处,听说她在你生病时侍候你,还有过功劳。”
    裴观把白露调到留云山房,对外就是说她侍候得好,算是升她。
    银杏也就是因为有侍疾的功劳,才能由裴三夫人亲点,嫁给外院管事的儿子,还陪了妆奁,体面出嫁。
    这样的丫头,怎能因为这么一桩缠不清楚小错,就打发出去。
    裴观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阿宝会小惩大诫,给白露改过的机会。
    “过一过二,不过三。”阿宝伸出手指头摇一摇,她看出裴观吃惊,冲他眨眨眼睛,“只要她收了那些心思,好好办差,我就不追究了。还有立春,不尽不实,且看她以后。”
    反正,立春会盯着她。
    白露听小丫头报信,喜笑颜开,也给了穗儿几个赏钱。她还当往后要留在留云山房里坐冷板凳呢!
    公子成了亲,往后除了去国子监,那必定要回内院去,她没有调令就只能留在外头,不是坐冷板凳是什么?
    立春那样张狂,也有这情由在。
    如今得了令,立时收拾东西,抱着包袱往院中去,到了松风院,先给少夫人行礼:“谢少夫人。”
    屋里正在摆饭,燕草掀帘出来:“少夫人说,让你往后好好当差。”
    白露千恩万谢着回到房中,她与立春就隔一道墙,她一回来,立春就冲着她的屋子狠狠啐了一口。
    阿宝吃着上房送来的满麻羊脂饼,方才陈妈妈来了,问过之后她笑盈盈走了,没一会儿厨房就送来羊脂饼。
    饼上洒满了芝麻,肉馅里裹着剁碎的羊脂,咬上一口,满嘴肉汁。
    阿宝吃得鼻尖沁汗,还不忘给裴观留两块,他又去玉华堂看望祖父了。
    吃饱了便有些食困,阿宝握着太公兵法,歪在罗汉榻上,才迷了一会眼,她梦见三朝回门日。
    身边只有戥子,螺儿站得远远的。
    戥子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这怎么好,今儿要回门,怎么偏偏是回门礼出了岔子?”旁的还好凑,怎么偏偏金猪会少了一只耳朵。
    回门礼能出什么岔子?谁敢!
    阿宝心中这么想,却见梦中的自己咬住唇,满心惶急,要是红姨跟爹看见回门礼没有金猪,定会觉得裴家待她不好。
    爹跟红姨该多伤心。
    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办法来。
    裴观呢?他怎么不在?
    心里正这么疑惑,就见裴观从屋外掀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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