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便跟着我。”阿宝一锤定音,“你跟戥子,就是我的左右参将,你们俩少了谁都不行。”
    “可我……”燕草嗔目结舌,可她不是完璧,要以什么身份跟过去?陪房?那她就得嫁人了,她不想嫁人。
    况且裴家已经有许多丫头婆子见过她,捏造个寡妇的身份那更不吉利,岂不是新婚就触姑娘的霉头。
    “你就这么跟我去啊!”阿宝一挥手,“你放心罢,我还能护不住你?”
    “往后你要是有瞧得上的人呢,那就嫁,你要是瞧不中,那就跟戥子一样,过得几年我放你走。”
    “万一,万一京中有人见过我?”
    “怕什么?你连身契上的姓名年纪都改过了,还怕谁?难道你就一辈子躲着不成?”阿宝想了想又道,“只是你爹娘……”
    要报信或是团圆,不易。
    燕草惨然一笑:“我能活下来,就已经不敢再想旁的了。”
    “别这么丧气!你被卖出来的时候,也不曾想过有今天,咱们慢慢设法,给你爹娘报个平安。”
    要是她遭了这样的祸事,那她阿爹还不伤心死了。
    燕草说完来历,心头落下块大石,她看着姑娘欲言又止,半晌她才道:“姑娘只怕不知,似那样的人家,哥儿到了年纪,有房里人那是极寻常的。”
    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房里人?”阿宝一时不解,跟着恍然。
    裴老六也会有房里人么?
    燕草看阿宝怔住,便这事儿姑娘还没想到,她不再言语。
    一直到夜深,燕草才回到她屋中去,结香看她回来,问她:“你同姑娘说什么呢?怎么说了这么久?”
    反是螺儿,一句都不问,只是早早灌好了汤婆子,塞到燕草被窝里。
    燕草脱了衣裳,钻进被子。
    螺儿吹了灯,结香也跟着躺下。
    燕草望着窗上树影,良久才闭上眼,姑娘从头到尾,连她以前的主家在哪儿姓什么,她过去叫什么名字。
    一个字也不曾问过。
    她偏过头,拉起被子,把脸埋进被中。
    戥子回屋问了句燕草的事儿,阿宝没告诉她:“不是瞒着你,那是她的家事,不能说。”
    戥子点点头:“那成罢,赶紧睡,明儿还有明儿的事呢。”
    阿宝却睡不着了,在被窝里翻来翻去,戥子被她吵不过,伸出巴掌拍了下被窝:“你烙饼呐?”
    一巴掌拍过,阿宝没动静了,戥子打个了个大哈欠,才刚要睡着,就听见那边被窝中传出一句:“你说,裴老六他有没有通房啊?”
    戥子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生生给憋了回去。
    “要有那也是……常事。咱们就不说卫家赵家,原来在府前街,富裕些的人家都买丫头买妾,不都一样么。”
    “再说了,这种事儿,你怎么早没问啊?”戥子翻了个大白眼,“这会儿问,他要是有,你预备怎么办?”
    阿宝满心懊丧,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节。
    “要是原来有,如今又没有呢?”
    “什么叫原来有,如今没有?”戥子的哈欠全吓没了,难道还跟卫家似的,把生了孩子的姨娘,也给卖了?
    要是真这样,阿宝可不能嫁过去!
    “那总不能罢,要不然咱们打听打听?”
    眼前就有小耳报神裴珠,但总不能跟妹妹打听哥哥的房里人罢。
    阿宝烦恼起来,夜里与燕草这一通对谈,煎好的安神药也忘了喝,摆在几案上搁到凉透了。
    这药不很苦却酸,凉了更显得酸苦,今夜便没喝。
    有了心事,夜里便睡不实,阿宝迷迷瞪瞪地梦见红姨。
    红姨的脸色,比上回梦中又更坏些,原来她说话中气极实足,这会儿却连声音都发虚了:“这可怎么好,总不能陪嫁丫头就三个?”
    三个?哪三个?是谁没去?
    “这事儿真是越裹越乱,好不容易你这笄礼办得这么风光……”
    阿宝瞧见自己摩挲着红姨的背:“红姨,别急了,燕草伤了腿,那也没办法。家里再凑一个丫头,先顶上来。”
    她把脸挨在红姨肩上:“我本也想过要把燕草留下的,她能管家,我也安心些。”
    陶英红长长叹口气:“也是,等你的事儿一完,我还得回帽儿街去,总不能时时看着这边儿,也是得有个人能管着事儿。”
    帽儿街?
    阿宝觉得这地名耳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红姨为什么要回帽儿街?燕草也根本没摔过腿呀!
    阿宝半夜醒来,她摇摇戥子:“戥子!你知不知道帽儿街?”
    戥子睡得正香呢,被阿宝摇醒了,半天才回:“帽儿街……红姨好像去那儿看过房子,你怎么想起这个来?”
    声音含含混混,说完这句,她又睡过去了。
    阿宝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会梦见红姨搬到帽儿街去?燕草也没跟她去裴家。
    阿宝攒眉思索,这三次梦,梦中都还在春夏。
    她还没有做过冬天的梦。
    第80章 姐妹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自觉这些梦做得古怪。
    她下学回来, 坐在书房长案前。将近年关,京城下了好几场雪,梅花越是落雪便越是精神。
    阿宝索性将书房的窗户打开着, 托腮望着窗外红梅发怔。
    她自己在书房里坐着, 丫头们都在正房里忙碌,隔窗瞧见姑娘望梅望了半盏茶, 一动都不动。
    结香给大家添了茶, 又往螺儿嘴里塞了块甜蜜饯儿, 螺儿的习惯就是嘴里不嚼些什么, 心里就空落落的。
    来了还没一年,人就圆了一圈。
    这些日子螺儿给姑娘绣嫁妆中要用的东西, 怕绣活上沾了糕饼蜜饯。她连零嘴都不吃了,生生忍住。
    结香知道螺儿这毛病,只要看她嘴里没嚼东西,就给她塞个甜杏或是蜜樱桃, 让她有东西能嚼一嚼。
    塞完蜜杏, 扭身看姑娘还在发呆,结香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给她添盏茶拿两块点心送去?”
    燕草只当阿宝正在想通房的事儿,她搁下笔,把刚列好的单子放到一边晾干墨迹:“许是在想事儿, 咱们就别扰姑娘了。”
    戥子也只当阿宝在想通房的事, 这种事光想有什么用,得想法子打听去呀。
    实在不成就托阿兄去问,男人们说这些最方便不过了。
    要是阿宝不好意思,那就她去找阿兄, 这种事情, 阿兄一定会帮忙的!
    阿宝全然没想着通房的事, 这事儿她也烦恼,但烦恼也有个轻重,她先想的是那些梦。
    要说是胡乱发梦,又怎么会梦到帽儿街?她根本不记得这个地名。
    光想还想不明白,阿宝抽出一张纸笺来。
    把她的三次梦中的事写在纸上,左一行右一行,写着阿兄,卫家,齐王府亲事,红姨的身子,燕草摔了腿……
    她握着笔杆子,实在想不明白,笔杆子伸进密密层层的头发里挠挠痒。
    扔下笔,把那张纸一团,扔进炭盆中,又抽出一张,重写一遍。
    几个丫头隔窗瞧见,还当是在给未来的姑爷写信,更不好去打扰她了。戥子看阿宝这样犯难,她坐不住了!
    “我去厨房看看今儿中午吃什么。”戥子最爱跑厨房,交待了这一句,她便套上小袄,也确实先去了厨房。
    灶上娘子看戥子来了,笑眉笑眼:“戥子姑娘来了,是大姑娘要用些什么?方才外头有卖关东糖的货郎来摇鼓,我赶紧买了些,姑娘尝尝?”
    关东糖是祭灶神用的,每年不到这时候,外头也没得卖。
    还不到祭灶王爷的日子,可灶上娘子知道阿宝房里的丫头爱吃零嘴儿,听见货郎叫卖的声音,特意买的。
    戥子拿了一块,笑着尝了:“我想托娘子做几个大葱羊肉饼。”这是她去托阿兄,得带点东西去。
    “这有什么难的,面都是现成揉好的。”老爷爱吃馒头和饼子,厨房里日常起来就先揉面。
    戥子摸出一百钱来,痛快交到灶上娘子手里:“劳你去买些好羊肉做饼子,葱也要新鲜的,得多搁!再给我煮个小米粥。这个是我要的,不是姑娘要的。”
    “哎!”灶上娘子立时差人买羊肉去,调味剁馅,剩下些钱,那就戥子给她的辛苦钱。
    戥子拿钱的时候爽快,走出厨房又肉疼,默默在心里打算盘,把她的积蓄扣掉一百钱,为了阿宝,花点就花点!
    等灶上娘子把羊肉饼子送进来,戥子赶紧提溜着食盒。
    结香看见了:“戥子托了厨房做吃的?”
    这可从来没有过,连结香都会让厨房做些面呀粥的,燕草更是时不时就要拿几个钱出来,她不爱吃大肉,就爱吃些清淡素食,夏日里菱角鲜藕,隔几日就要托灶上娘子些回来。
    戥子却从没有过,她就吃厨房送上来的菜,今儿怎么开荤了?
    戥子提着食盒,穿过月洞门,走到阿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表少爷在不在?”
    韩征在看兵书,他虽没功夫正经去上学,但自从柳文澜来了,也学了好些字。兵书上有不懂的,先问柳文澜。
    若觉得柳文澜说得不对,那就再问裴观。
    听见戥子的声音,推开门让她进来,见只有她在:“就只有你一个,还叫什么表少爷,酸不酸呐。”
    他们打小一块长大的,戥子也叫了他十来年阿兄,突然规矩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戥子撇撇嘴:“那哪能行,如今可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戥子把食盒往桌上一搁,打开盒盖,一股葱香肉香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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