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人数众多!越来越多的人包围张家,属下带人与他们打,发现他们要么武功高强,要么一招一式都是军中练出来的……全部都是!”
    张行简皱一下眉。
    他在一瞬间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一眼檐子。
    长林仍在耳边急切:“那么多武功好手围攻张家,张家不能被攻下——博帅被关在我们家,不管是博帅被他们救走,还是他们见势不妙,说出博帅就是张家大郎的身份……局势都不利于我们。
    “郎君,这边事你不能管了。你应该与属下回去,亲自主持张家,不能让他们找到博帅。”
    张行简喃声:“多少人手?”
    长林说了一个数。
    张行简诧异。
    这个数目太多,这几个月东京人员流动,并未发生明显变化,说明对方一直控着一个数。张行简心中早有算计,就算他们今日要帮沈青叶逃离,出动的人不可能太多。
    但是如今这个数量,与长林所说的攻打张家的人数,几乎对上了。
    那就说明,所有放进来的敌人,全在张家那边。这边只有一个人——
    这边行事的,竟然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对千军万马……她不想活了吗?!
    张行简目光如冰,盯着檐子。
    檐子中的沈青梧,一瞬间觉得张行简透过帷帐看过来的目光,如锋刃一般,还带着些怒。
    沈青梧绷直后背,等着战斗。
    但是张行简又将他的怒火压了回去。
    绯雨落到他秀气浓长的黑睫上,他的眼睛像清水一样透亮剔透,盯着檐子看了许久。
    张行简收回目光,嘱咐长林,嘱咐跟随自己的其他官员:“在下家中出了些事,先走一步。诸位郎君迎新后到宫门前,且先等等在下。
    “告诉少帝,宰相不在,无论任何原因,典仪都不能提前。”
    张行简盯着檐子,一字一句:“为了典仪不出错,请官家一步都不要靠近皇后。”
    几位年轻大臣礼貌而谦恭地目送张相远去,心中生羡。
    坐在檐子里的沈青梧耳力太好,听到他们讨论——
    “我等什么时候才能拜相啊?”
    “张相哪里都好,就是神神叨叨,太过霸道。他不在,就不许典仪进行,话传到官家耳边,官家又要生气了。”
    沈青梧掏掏耳朵。
    生气?
    太好了。
    --
    众大臣陪着少帝站在冷雨中,一同等张相的归来。
    坐在檐子里的沈青梧心平气和地数着宫门前浩浩荡荡的人头,陪他们一起坐着。
    气氛僵凝。
    少帝面上神情越来越不耐烦。
    在这个关头,天边突然升起一响箭,“砰”的一声,宛如礼乐仪式,却是这声响箭升空后,檐子里的沈青梧立刻坐直。
    沈青梧捏着嗓子,掀开垂帘,召唤陪自己一路的宫中老嬷嬷:“嬷嬷,相爷不回来,难道我就一直进不了宫吗?”
    嬷嬷很为难:“殿下,再等等……”
    沈青梧柔声细语,挤不出眼泪,挤出两声哽咽:“雨一直下,嬷嬷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我有些受不住……能不能请官家过来,我与官家说两句话,求一求官家呢?”
    嬷嬷当然希望未来皇后能够拢住少帝的心。
    嬷嬷去请少帝,少帝虽不淋雨,却也等得火气连连。封后大典吉时已经错过一次,再错过第二次,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威信?
    莫非这是张行简给他的下马威?
    莫非张行简是告诉他,就算他顺利登基,他也别想为所欲为?
    少帝脸色越来越青,周围大臣咳嗽着想劝两句,被少帝手一抬,拉下去挨板子去了。在这般压抑气氛下,嬷嬷来请少帝,说新后有请。
    少帝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朕委屈了青叶……”
    旁边又有年轻大臣咳嗽。
    少帝当做没听到,大步向华丽檐子过去。
    臣子跟上:“官家,相爷说,您最好不要靠近新后……”
    少帝大怒:“相爷说相爷说!他不过是一个相爷!朕能废了一个孔业,也能废一个张行简!这皇帝是自己在当,不用别人教朕!”
    少帝越走越快,看到檐子后美人影影绰绰的身形,他的魂便飞了一半。
    少帝喃喃自语:“青叶,朕来了,朕让你等了多年……是朕不好。”
    --
    张行简与长林等卫士骑在马上,快马疾行,在飞雨中踩过一地水洼。
    张家的战斗他安排妥当,那支响箭飞上天空时,张行简便知道少帝那边要出事了。
    杨肃等将士、“秦月夜”的杀手们,全都盯着张家,少帝那边安排的后招,只会有沈青梧一人。
    实在疯狂!
    张行简不可能不安排后手,不可能不安排人保护少帝。确实,武功高强的人,有自己的计划。但是沈青梧想动手很容易,她那个猪脑子,难道没想过动手后怎么出去吗?
    她怎么敢和自己为敌?!
    马蹄急踏雨水。
    雨水沾湿张行简的袍袖。
    离皇城方向越来越近,张行简心越绷越高——
    马转过长巷,进入御前大道。
    青石砖被雨密密拍打,众臣黑压压,淋雨站在宫门前,众臣之外,禁卫军持器长立。再往外,民舍的墙头树前,也埋伏着禁卫军。
    这么多的卫士,都是为了保证少帝大婚顺利进行!
    而张行简转过巷子,看到少帝竟然站在了新后的檐子前。少帝弯身和车上人说话,撩起衣摆要上车。
    张行简厉声:“官家!”
    他少有的声量抬高,语气严厉,让那胡作非为的少帝吓得一个趔趄,往后缩回身子,扭头往张行简的方向看来。
    而张行简眼睁睁看着檐子的帷帐在这刹那间骤然掀开。
    女子踏步而出。
    一把雪白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入少帝心脏。
    盖头掀开,钗钿十二,双佩小绶,正是皇后祭祀的服饰。
    珠翠琳琅下,几只流苏在女子侧脸上晃动。女子面容姣好,妆容秀美,但是她分明、分明……
    少帝倒在血泊中。
    围着车的嬷嬷们发出惊叫:“你不是沈五娘子!你是谁!”
    众臣震怒:“官家、官家……快来人,官家遇刺了!”
    禁卫军连忙向内围去。
    骑在马上的张行简,在距离那檐子最远的距离。他握着缰绳的手发白,看那檐子上的女子站直,开始脱她早已穿得不耐烦的袆衣。
    女子露出袆衣内的黑色束袖武袍,开始拔掉头上发簪,向外一抛,便将最快杀向她的禁卫军逼退。
    而臣子中终于有人认出了她:“沈青梧……沈青梧!来、来人,她、她是益州军的,是帝姬的人……禁卫军,禁卫军快拦住她。”
    沈青梧跳下檐子,手中匕首要再给少帝一刀。
    一只箭从半空中射向她,阻拦了她的计划。
    沈青梧看一眼在血泊着发着抖的少帝,少帝迅速被人围住。宦官瑟瑟:“大、大胆!”
    沈青梧哪有空和他们说话。
    一击必中,少帝不死也伤,她非常清楚自己那一匕首的力道和方向。
    完成任务真的不难。
    难的是……怎么在千军万马的围困之下逃跑。
    怎么在张行简的层层樊笼布置下,逃出生天。
    沈青梧的目光,笔直地看眼最外围的张行简。
    她对他投一挑衅目光,便收了回去,专注战斗。
    长林跟在张行简身后,快要窒息:“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长林已经可以想象沈青梧被关入大牢、被用刑、被拷打……
    张行简调转马头,冷声:“走。”
    --
    沈青梧一行人的计划,一直是沈青梧一人行刺,其他人为她争取机会。
    “秦月夜”不只要配合他们,还要帮沈青叶、秋君逃离出东京。
    当少帝遇刺的消息传开后,东京出城的门开始一道道封锁,想出城的人,势必受到禁卫军的追杀。
    按照计划,杨肃等人只管自己出城便是,不用管沈青梧。
    沈青梧的生死,都不由他们操心。
    沈青梧这一边,刺杀之后,直面上千禁卫军的追杀。更困难的是,禁卫军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显然,谁也不能放过刺杀少帝的凶手。
    少帝若是不死,凶手要死;少帝若是不幸死了,在场的大臣们,更要凶手给一个交代。
    禁卫军原本被张行简调动时,不情不愿,他们的上峰不是宰相,宰相越权调兵,凭什么听令?而今,雨丝如注,众人明白情况不利,势必要捉拿到沈青梧,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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