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密麻麻的军人身形中,沈琢一方仍有人不肯投降,要与沈青梧一方死战。到此时,沈青梧一方便不会手软。
    而在这种混乱场中,沈青梧转肩之际,忽然眸子一顿,看到了一抹青色衣袍——
    张行简站在战场,望着数不尽的刀弓与敌我之争。
    他亲自来看这场战斗,看到白旗递出后,战争仍在继续。他冷静地吩咐:“提防对方在此时对我们下杀手,我们投降,他们不一定接受。若敌军下杀招,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嗖——”
    一只黑羽箭从雨中射出,雨水轰然声盖住了这只箭声。箭射迅捷,旋转着射向张行简。
    在箭锋已到了很近的距离,张行简身旁的将军才听到声音:“张相当心——”
    这将军想当救卫者,扑过去想奋身挡箭。
    但是在他扑过去挡箭时,一把不知从哪里抛来的长刀狠狠地劈在了那根力量威猛的箭宇上。
    张行简立在原地,一个人已经向他扑来,让他趔趄后退,将他撞倒在地。
    更多箭只飞来。
    这人抱着他在泥水中翻滚两圈,周遭卫士才反应过来,去寻找射箭者。
    张行简被雨水呛住,咳嗽两声,抬起头。
    他被沈青梧拥着,沈青梧跪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保护了他。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体内时时暴作的“同心蛊”安稳下来,顺服下来。
    这样的感觉,真像是情爱的错觉。
    张行简低下头,咳嗽着将脸埋于她颈间,闭上眼休憩片刻。
    雨大如斗,噼里啪啦。
    灰蒙云翳下,沈青梧拥着他,长长久久地抱住他,帮他躲避战场上的危机。
    --
    她会杀他。
    也会救他。
    一次又一次。
    千千万万次。
    --
    张行简还是被带到了叛军营中,见到了博容与李令歌。
    李令歌对他婉婉而笑,宛如二人之间过节从未有过。张行简自然也不提他与李令歌曾经有过的相杀,他此时是带着和平意愿来的。
    天黑了,雨仍下着。
    他坐在军营主帐中,向烛火后的那对男女递出自己能给出的所有诚意:
    “沈五娘子之事,我听说了。官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沈氏一族跟着孔业间离官家与帝姬,沈五娘子的身份便有些微妙……若是想沈五娘子不入宫,自然是能找到借口的。
    “我回了东京见到官家,官家私下与我痛哭流涕,说他不该听孔业的话,误会帝姬。帝姬是官家亲姐姐,官家自然希望帝姬回朝。
    “帝姬若担心东京有杀局相候,可让益州军陪同保护。我张家自然也会在其中调和,官家已然迷途知返,帝姬与官家没有过不去的仇。
    “此番皆是孔业挑拨,请帝姬明鉴。”
    李令歌低垂着眼,素手端茶,慢悠悠地吹着茶末。
    她心想张行简真是不遗余力地要化解这场危机,要给出她所有满意的答案,将她的野心重新压回去……
    她从茶盏后抬头,看着张行简文秀的面孔。
    对方谦谦君子,诚意满满。看起来如此无害,看起来如此忍辱负重。
    若是她不肯……倒是她想造反,她心有不轨。
    李令歌微微笑起来,柔声:“张相辛苦了,劳累你走一趟。我与明书,本就没什么龃龉,确实是孔业多年来试图间离我们姐弟。明书受孔业所惑,我虽心焦,却也无法。
    “如今,多谢张相从中周旋了。”
    张行简微笑:“那帝姬明日便随在下下山,返回东京吧。”
    李令歌含笑:“好。”
    她笑意浅浅,看起来当真认同这个解决方案。
    张行简心知她不甘,但是李令歌将事情做得如此东拉西扯,不就是想占据民心,想让天下人支持她吗?
    张行简将她的借口拆掉,她能如何?她若想当一个恶贯满盈的弑君者,早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张行简怕李令歌另有心思。
    他隐晦说一句:“少帝年少无知,若难以训诫……皇室中还是有不少年幼孩子的。”
    博容低垂着眼,在旁无声笑一笑。
    李令歌做着温婉天真的惊讶状:“张相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知。”
    张行简笑着道歉。
    博容在一旁没什么反应,李令歌与张行简言笑晏晏,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底线,看似达成了一个双方满意的和解。
    张行简认为李令歌翻不出新的主意了。
    他才松口气。
    他踟蹰许久。
    李令歌:“嗯?张相还有什么话想说么?我不是说了,我与容哥商量商量,明日给你答复。”
    张行简:“在下自然不急此事。在下……咳咳,想见沈将军一面。”
    李令歌故意:“沈琢?那可不行,他是俘虏啊。”
    张行简平静温和:“沈青梧。”
    李令歌眸子眯了眯,几分诧异。
    她还以为张行简会要求求见沈青叶,怎么会是沈青梧,难道……她想到当初自己下药那夜,沈青梧救走张行简……
    李令歌幽静眸子,轻轻看一眼旁边的博容。
    她毫不心虚地看着博容,想知道博容是否知道些什么——张行简与沈青梧,难道有旧情?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啊。
    一直在旁沉默的博容这时抬目,对张行简温温笑:“阿无在外站岗,你想见就去见吧。”
    张行简心中浮起些警惕。
    他不动声色,不说破彼此关系,起身作揖:“多谢博帅告知。”
    --
    沈青梧将张行简带回军营,带回他们藏身的山头。
    张行简代表敌军首领,去和博容谈判。沈青梧掉头就走,忙她的事。
    从头到尾,二人没有说过话。
    张行简倒是看了她好几眼,但是她连眼神也不给他,他无奈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如今,那几人应该在谈判。
    山中雨水淅沥,军人站岗守营,沈青梧查看完营地布置,便坐在营帐外看雨,看山间灯火,看敌军方向。
    她脑中时而想到战场上所见的张行简。
    他靠在她怀中,气息浅浅地拂在她颈上,她周身激起一种战栗酸麻感。
    沈青梧慢慢地伸手摸上自己的心跳。
    她对他的身体有感觉,对他的脸有感觉,她一贯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见到他,她竟会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先去救他,怕箭伤到他。
    说起来,她明明下令停战了,是谁故意想杀张行简呢?
    难道是博容?
    为了不跟少帝和解,要杀掉张行简?
    沈青梧抿抿唇,心中生起烦躁与茫然。
    “姐姐。”
    清婉的女儿声,在气氛紧张的军营中,如春夜绵雨一样让人心间放松。
    靠树而坐的沈青梧抬起头,看到美丽的堂妹撑伞站在几步外,她身后,跟着那个武功非常不错的江湖人。
    沈青梧从来不管别人的事,自然不知秋君身份。
    而沈青叶见到姐姐后,目中敛着一汪烟雨般的愁绪。她回头对秋君轻轻一笑,柔声:“秋君能让我与姐姐单独聊一聊吗?”
    秋君走后,沈青叶走到沈青梧面前,蹲到姐姐身边,想看一看姐姐身上的伤。
    沈青梧直接干脆:“你有话与我说?”
    沈青叶:“何以见得?”
    沈青梧道:“你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娘子。”
    沈青叶怔忡看她。
    沈青梧冷眼看着天外雨丝:“自到军营,你只和你那个卫士在一起,很少来见我们。我们商量什么,你也不插手。你怕我们为难,怕影响耽误我们。你认为自己是个弱女子,不应频繁出现在军营。
    “那么你今夜主动来见我,必然是有话要说。
    “什么话,明说吧。”
    沈青叶怔怔看着堂姐许久。
    她喃声:“堂姐的直觉,真的非常准啊。”
    沈青叶目中愁绪不退,沈青梧让她直言,她仍犹豫很久,才缓缓开口:“有一桩事,我在心中压了许久,始终不知该不该让姐姐知道。
    “博帅与我谈过后……方才,博帅派人来找我,要我告诉姐姐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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