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此时也会待在郎君身边,一动不动地看郎君与旁人说话,并不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长林发现,沈青梧的耐性其实很好,沈青梧也愿意学很多东西。郎君与沈青梧一同扎灯笼,扎成功一只,沈青梧面上浮起的淡淡笑意,让长林觉得、觉得……
    也许三少夫人是这个模样,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三少夫人不能仅仅如此。
    长林开始觉得郎君想娶沈青梧,也许不是天方夜谭,也许真的有可能实现。
    这日夜,沈青梧在屋中伏在桌上练习大字。
    外面的鞭炮声不能让她离开屋子一步。
    一会儿,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沈青梧便知是谁来了。
    每个人敲门声都是不同的,只有张行简那般不紧不慢地敲门,那般优雅,才能让沈青梧一下子听出来。
    沈青梧抬起头。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张行简。
    沈青梧在他开口前,迫不及待指责他:“我第一次遇到进自己的屋门,还要敲门的。”
    张行简弯眸。
    他不说他是找不见她,去她屋子时见没人,便猜到她在自己屋中。沈青梧时不时来他屋中,喜欢窝在他身边,他心里是喜欢的,自然也不会提醒她。
    沈青梧写完一个字,非常像样地放下笔墨,低头抚一会儿自己腰下的玉佩。
    她学会了打同心结,玉佩安静地系在她腰下,每日都要被她看很多遍。
    张行简忍不住问:“你还戴着博容的玉佩吗?”
    沈青梧:“自然。”
    张行简再问:“那我的玉佩,与他的,你更喜欢哪一方?”
    沈青梧:“都喜欢。”
    张行简:“那你为何将他的藏于衣内,看都不让人看。而将我的日日暴露在外……若是你与人舞刀弄枪,岂不是很容易摔坏我送你的玉佩?”
    沈青梧:“……”
    她诧异看他半晌。
    沈青梧慢慢道:“不会摔坏的。我会穿女儿家衣物了,已经很少被绊倒。我连衣服都能适应,自然也能护住一方玉佩。”
    张行简追问:“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沈青梧不耐烦他这样不停追问,硬邦邦回答:“我说了不会坏,就是不会坏。除非我死,除非我自身难保,除非我不喜欢不想要了。你可以质疑我其他本事,但是我的武力,你不用质疑。”
    这依然不是张行简想听的答案。
    但是沈青梧已经尽力了。
    他轻轻叹口气,微笑:“好吧。”
    然沈青梧睚眦必报,她反而过来质问他:“我将你送的礼物日日挂在身上,我送你的礼物,为何却不见?”
    张行简想到那瓶壮阳药。
    他戏谑:“谁说不见?我每日睡前都要将它放在我床头,日日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每日望着它自我反省,自我激励,可见我对它的喜爱。”
    他说话从来骗鬼,沈青梧半分不信。
    而且与他相处久了,沈青梧有时是能看出他说怪话在逗自己的。
    好像她是傻子一样。
    沈青梧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不再搭理他。她提腕悬笔,继续练自己的大字。
    张行简望她半晌:“你最近刻苦十分。”
    沈青梧:“我回去军营,博容会检查我功课的。”
    张行简笑:“临时抱佛脚?”
    她不吭气。
    张行简走过来,站到她后侧方看片刻。他又逗弄着她,说了几句话,沈青梧一概不理。张行简垂眸,叹笑:“怎么,生气了?”
    他俯下身,轻轻勾她衣袖,笑容轻柔:“梧桐,与我说句话吧?我心都要剖给你了,你只是不说话,我也会很伤心的啊。”
    他靠过来时,身上气息拂来,清雅清冽,皆如月华。
    他语气中透出的那么几分自怜,让沈青梧怔忡。
    她悄悄转脸看他,他弯起眼睛笑。
    他好看的脸上,虽然在笑,眼中的笑却是有几分落寞自嘲的。就像是……她真的伤了他的心一般。
    沈青梧心中不忍。
    沈青梧开口:“你嘲笑我,瞧不起我,为什么我要和你说话?”
    张行简不动声色:“我哪里嘲笑你,哪里瞧不起你了?”
    沈青梧:“你自然不是旁人那种嘲笑,你是那种——”
    她皱着眉,想说他的嘲笑虽然不带恶意,但总归是嘲笑。博容说,别人笑话她的话,她并不用搭理。张行简既像笑话她,又不像笑话她……
    她弄不清楚这些。
    她心烦地嘟囔:“你说话的调子很奇怪。”
    张行简顿一顿。
    他收敛自己的玩笑,与她解释:“我说话习惯这样,梧桐……有时候开玩笑,不是笑话你,而是一种喜欢。你细想,我若是不喜欢与一人说话,会在对方一次次甩我冷脸子时,仍凑上去逗她笑吗?”
    他道:“我还没那么贱。”
    沈青梧垂眼思考,又诧异看他一眼。
    他愿意跟她解释,倒是激起她的倾诉欲。沈青梧说:“我很喜欢你的新年礼物,但你其实并不喜欢我的。你分明不喜欢,却还装喜欢,是为了不伤我的心吧?
    “就像博容一样。
    “但你没必要这样。不喜欢就不喜欢,我说了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你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张行简不动声色:“是我将事情弄得麻烦吗?”
    沈青梧反问:“不然呢?”
    张行简蹙眉,他手捏眉心,用很怪异的目光打量她片刻。
    他最终失笑,最终被她打败。
    张行简慢吞吞:“我也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懂你的意思……罢了,我们来实验一下。”
    张行简向外唤仆从,走到门口与外面人说话。沈青梧没有过问,但是听他说要人去拿什么东西。
    沈青梧嗤一声。
    他都没有将壮阳药放在身上,居然还敢说他喜欢。她且看他要如何圆谎。
    一会儿,仆从取来了一方锦匣,张行简从匣中取出沈青梧那瓶壮阳药。
    他目光闪烁,拿着药向她走来。
    沈青梧盯着他手中药:三两大银!多么昂贵!
    张行简彬彬有礼:“麻烦让一让。”
    沈青梧于是往榻的里面挪,抱着她的书本笔墨一起挪。多亏张行简清简又瘦,她只分给他一点位置,他袍袖一展,就坐了上来。
    他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又向清茶中滴了一滴壮阳药。他举着茶盏晃一晃,让水液与药汁完美融合,直至看不出来。
    张行简看她:“我喝了?”
    沈青梧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他微微垂目,笑了一笑,一手端杯,一手撩袖,仰颈将这杯药喝得一干二净。
    吞咽间,郎君喉结滚动,唇瓣润红,他喝完后向她望来一眼。
    沈青梧咽口唾沫,默默转过脸。
    她心中怨恼自己一瞬间生起的色心,他不过喝一盏补药罢了,她竟觉得这像一盏春、药,勾得她心尖酸痒。
    不能这样。
    她若轻而易举被他一言一行勾到,过几日她离开他,在她找到替代品前,那要如何自处?
    沈青梧这般心猿意马,某人丝毫不体谅她的克制隐忍。杯盏轻轻磕在桌上,张行简从后贴来,将下巴磕在她肩上,张臂搂抱住她腰身。
    沈青梧微微一僵。
    张行简侧过脸,红唇微微挨上她耳尖,灼灼的沾着点茶香的气息在她耳际跳跃:“怎么了?”
    沈青梧淡然:“没什么。”
    她坐怀不乱,继续练她那笔字。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手腕微微发抖一瞬,手下的字乱了一笔。她心口又热又麻,因为耳边气息的一次又一次浮动。
    张行简慢条斯理:“你那壮阳药……”
    沈青梧:“特别好,我特意去排队抢下的。还有人抢不到,那药铺小二说,年前不卖了,想再买得等到年后。所以它真的很珍贵。”
    她原本还舍不得买呢。
    张行简轻笑。
    他胸膛也因笑而颤动,落在沈青梧耳边的气息更热一分,沈青梧觉得他搂着自己腰的手,也在一点点收紧。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竟逗得他这样笑,但美男子笑,总不是什么坏事。
    沈青梧遵从自己心意,侧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但她只看了他几息,他面容潮红、唇瓣柔润……她顶着压力,重新艰难地收回目光。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继续练字,但她握着笔的手用力非常,快要将这杆可怜的狼毫捏断。
    张行简轻声问:“梧桐,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给我送壮阳药呢?”
    沈青梧全身心放到写字上,没听到他的问题。
    他在她耳上轻轻一咬,舌尖微吮。
    沈青梧颤一下,手上“砰”一下,狼毫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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