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走回来,她这一次真的向后默默退。她跌坐靠墙,这高大威武的修长郎君只用俯下身,就如一座山般向她压来,让她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森然。
    沈青叶想,他必然杀了很多人。他比沈琢身上的杀气要重得多。
    秋君:“沈五娘子,你当我是傻子吗?”
    沈五娘子秀美的面容绯红,乌黑睫毛闪烁不住。她分明张口想辩解,但在他俯视她时,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秋君心想:真像一只兔子。
    明明丁大点儿胆,还敢跳起来一次次骗他。
    秋君淡漠道:“你要找的姐姐沈青梧,军营都不知道她的下落,你到哪里知道?沈青梧武功高强,她隐瞒踪迹,世上应当少人能找得到她。我是不知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娘子,哪来的勇气跟我夸海口,说你知道你姐姐在哪里。
    “你还说要找你的仆从侍女。你确实画了那么几幅画像,但是若我所猜无错——你画的人像,与真人,应该是完全的两类吧?你压根不想让我找到你的仆从侍女,所谓的许给我的天价报酬,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沈青叶怔怔看他。
    秋君:“想不到我这般看着没脑子的人,实际上有脑子?被吓傻了?”
    沈青叶原本确实被他吓傻了,但被他这么面无表情地说这么一句,她竟忍不住抿唇,被逗得噗嗤笑一声。
    沈青叶捂住嘴,乌黑眼眸闪烁着看他。
    秋君目光收回,拿着自己的纸条,再一次要走。
    沈青叶放下捂嘴的唇,倾身微羞:“所以你一直知道……那你不接我的任务!”
    秋君微哂:“沈五娘子,我若接了你的任务,你敢骗我,你现今就是一具尸体了。你当感谢我没有接你的任务,你不是我的雇主。”
    沈青叶:“那你……那你,一直与我在一起……”
    目的是什么?
    秋君回头看她。
    他平静:“我在休息。”
    沈青叶轻轻指一指他手中的纸条:你不是要去杀人吗?
    秋君眼眸倏寒。
    她垂下头,不敢多问了。
    而秋君望着她半晌,他眼神始终冷淡。
    他想起自己刚回到“秦月夜”时,杀手们正兴奋地讨论着秋君何时多了一个妻子——那妻子还被困于黑店,等着他们去救。
    秋君确实是要休息的。
    他此时已对杀人产生厌烦,他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与意义。
    他在休息的时候,来看一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妻子”——东京沈家的五娘子,一个柔弱不堪的病西施,到底为什么要多番骗人。
    她长了一张不会骗人的脸,说的每句话却都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她的任务,他从一开始,只是为她这个人而来的。
    但是秋君不打算告诉这个战战兢兢的沈五娘子。
    就让她一直怕着他吧。
    待他弄清楚她所求,待他休息够了,二人自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归家。如此最好。
    --
    新年之时,众人都没有再离开家门。
    沈青梧从天亮开始,便听到了许多声鞭炮。他们住的院子这么偏僻这么安静,一整天,却都有邻居来登门拜年。而无论来人是谁,张行简都让人包一封红包。
    沈青梧坐在屋檐上看着人来人往。
    她觉得张行简就像大家长一样,像博容一样。谁都要来找他,谁有问题都要问他,他看起来确实很忙。
    但是这么忙的张行简,也没有忘记她。
    坐在屋顶上吹风的沈青梧被下方的长林招手呼喊:“你快下来!郎君给我们发红包,给我们拿礼物……”
    长林的话还没说完,沈青梧已消失于屋顶。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见到沈青梧去推她自己屋子的门。
    长林:“错了错了!”
    郎君不在她屋中!
    沈青梧回头看他一眼:“没错。我要换衣。”
    长林怔忡:“你几时这么讲究了?”
    夏虫不可语冰。
    沈青梧冷淡瞥他一眼,推开门帘进屋了。
    沈青梧居住的屋子,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这里冷冷清清。后来他们住了十几天,这个屋子,已经有了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女儿家衣物。
    沈青梧每日都会得到一件新衣,她自己斥巨资专门打造了一口大箱子,把所有衣服叠进去,每日都要检查一遍。
    长林笑话她何必。
    长林说:“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这些衣服又带不走,你何必专门打一口箱子?”
    沈青梧:“箱子我自己会搬,不劳你费心。”
    而今,沈青梧便蹲在屋中,打开这口珍贵的箱子,从里面翻找自己最喜欢的衣物。
    她记得新年是要穿新衣的。
    虽然她不在乎,但她对新年习俗的很多了解,确实来自于沈家。因为军营的人过年与寻常百姓不同,因为军营过年只有吃喝歌舞……细致的民俗,属于讲究的百姓。
    --
    张行简在屋舍中刚给长林发了一包红包,便听到非常有礼貌的敲门声。
    长林看到张行简目中瞬间笑意加深:“进来。”
    长林随意一扭头,看到进来的沈青梧:青翠衣裙,珠冠琳琅,行走间大袖翩然,因身高足够,而显出一段风流韵味。
    长林眼睛亮起:“美人啊,沈青梧!”
    沈青梧瞥他一眼,目有赞许:不错。
    她开口:“你今天也非常的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长林一愣,意识到沈青梧竟然在夸他。
    他没想到她会夸人,呆了一会儿后,偷偷看张行简。张行简正支颌看着沈青梧笑,那洒满桃花的喜爱眼神,瞎子才会看不出他的心意。
    沈青梧就是那个瞎子。
    她跳到张行简面前,根本不看其他的。她穿着庄重衣物,神态端正中带一分虔诚。
    她眨着眼看张行简:“礼物呢?”
    好像她所有的乖巧,都是为了得到礼物。
    长林为此啧啧,张行简轻笑一声,显然早有准备。张行简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中一方格子里取出一长形木匣。檀木香的木匣落在他手中,长林都要为此屏息。
    却见张行简到此时又有些犹豫。
    沈青梧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她的耐心在这时表现得充裕,等着张行简将礼物递过来。
    张行简慢慢将木匣递出。
    沈青梧伸手去捏。
    他没有松手。
    她抬头疑惑又警惕:什么意思?不会是又不打算给了吧?
    她提醒他:“我的。”
    ——你说给我的,便不应反悔。你若反悔,我必、必……
    她本想说“杀了你”,但又觉得对他喊打喊杀不合适。
    沈青梧沉默着,与张行简别着劲,一点点要将木匣往她的方向挪,坚定万分。
    张行简在迟疑间,感觉到手上另一端传来的大力……他默默看去,见沈青梧宛如与他拔河,她握着木匣另一头的手指开始用力。
    长林在旁看得快醉了:“……”
    然而长林不走。
    长林最近格外喜欢看他家郎君和沈青梧的戏码,他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看着他不语,目有谴责:你别想反悔。
    张行简不得不松了手,他道:“我不是不想给你,只是这礼物、这礼物……是我自己做的,我怕你不喜欢。”
    沈青梧不吭气,当着他的面,她抢到了木匣,低头就打开木匣,看里面东西。
    木匣中躺着一块干净剔透的玉佩,玉佩上刻着“月照梧桐”,云烟袅袅下,月与梧桐隔空相望,意境极好。
    沈青梧手指抚摸玉佩上每一道刻痕:她认得这幅画的每一笔,她甚至为此画过那么一两笔。张行简说她不会毁了画,他还诱她与他一起画。
    沈青梧很快就忘了那幅画。
    她不知道张行简亲自雕刻了一方玉佩。
    她抬头看他。
    张行简垂着眼望她,轻声:“你说博容送你新年礼物,亲自雕玉佩给你。我也可以送你新年礼物,也可以雕玉佩给你。他不过是写了一个‘无’字,那又不是你的名字,你却天天挂在身上。而我雕刻的,确确实实是你。
    “沈青梧,你不是一无所有的‘无’,你是‘梧桐’。”
    她不说话,只望着他,一双清黑的眼睛目不转睛,看得张行简心口砰然,看得张行简生起紧张。
    他从未这般紧张过。
    他生怕她说不要。
    他手心捏了汗,轻声:“我给你戴起来……”
    沈青梧打断他,问:“其他人也有吗?”
    张行简怔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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