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原来他们要急着在女儿被抢走之前,大张旗鼓地把女儿嫁出去。他们认为请的客人越多,声势越大,官吏就不敢将女儿抢走。
    没想到官吏猖狂若此——
    沈青梧去摸自己的后背,反应过来她把弓箭丢家里去了。
    她停顿一下,觉得没关系。自己武艺这么高,赤手空拳,也能抢赢秀娘。
    但是在她出手前……混乱人群中,沈青梧抓着张行简,将张行简推到一个角落中,又一脚踹歪一张桌子。黑压压的桌子阴影罩下,正好能挡住这片天地,让人发现不了张行简。
    沈青梧对张行简说:“你藏好,别出来。”
    张行简从被她推入这安全的角落里,就开始出神。此时见她要走,他不禁伸手去抓住她。
    张行简:“沈青梧!”
    沈青梧回头看他。
    她发鬓间的花轻轻摇晃,在灰暗的夜光中一派澄明。
    张行简低声:“他们代表朝廷,你不是对手……”
    沈青梧不以为然:“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张行简用她能听懂的话告诉她:“他们会叫来更多的人。”
    沈青梧:“他们打不过我。你藏好自己,不要被他们找到。”
    她忙着打架,忙着行侠仗义,还担心那些人伤了张行简,碰张行简一下。
    她胡乱地把自己的人藏好在这里,确保那些人找不过来,就转身冲入了人群中。
    沈青梧赤手空拳加入打斗,被沈青梧推入角落阴影中躲着的张行简听到外面的呼叫声——
    “你是谁?你敢对我们出手,你不想活了?明天就抓你进大牢!”
    “这个女人好凶,她是谁,谁家的?兄弟们,都给我上!”
    张行简睫毛轻颤,他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便慢慢地推开那张压在墙根的桌子。他没有再看那场打斗一眼,按照他早已看好的方位,趁着一片混乱,他离开了这里。
    --
    夜一鼓,锣声过街。
    张行简站在一没有关门大吉的小摊前,买一根木簪。
    他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人。
    长林咳嗽一声。
    张行简并未回头,他买好簪子,收入怀中后,漫然行路。单薄袍衫笼着他,他袍袖飞扬,淡声问长林:“朝中情况如何?”
    十日前,张行简上山前,曾告诉一家当铺小二,让长林于此镇某半坡等他,与他联络。
    长林今日一整日都等在这里,在半夜时,终于见到了三郎。他便知道,三郎算无遗策,三郎说让他等在这里,就一定有法子来这里。
    沈青梧又哪里困得住三郎?
    长林跟随张行简,回答张行简的问题:“我们按照郎君的吩咐,一些大臣在做准备,为郎君翻案,将那捏造证据的事推到孔相身上了。”
    张行简道:“嗯,孔业正是最焦头烂额之时——他被少帝折磨得不轻。”
    长林迷惑。
    张行简偏脸看他,微笑:“少帝在天下选秀,对吗?”
    长林敬佩地看着郎君,不知道郎君怎么知道的。但是长林并没有把这事当做重要事情向郎君汇报,郎君如今问起,他也随意回答:
    “应该是吧,属下不是很清楚。帝姬走后,少帝想选秀,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也到了要成亲的年月。”
    张行简:“可少帝却在对天下的良家女子下手。孔业应该管不住少帝……”
    长林迷茫点头。
    他听张行简静了一会儿后,给出下一步的决定:“如今是最好的机会,让御史台参得勤一些。孔业为了名声,必然会阻拦少帝胡作非为,少帝此时正对他不耐烦,朝堂上的参奏,少帝很大可能会看。”
    长林连连点头,记下张行简的嘱咐。
    长林却劝:“郎君,参孔相是大事,帮你恢复名誉也很重要。这朝廷还在通缉你,你流落在外太危险了,不如回去……”
    张行简摇头:“我还有其他事。”
    他还要处理博老三的事,东京的政务,暂时不是头等要务。
    长林点头。
    长林理所当然地跟着张行简,却是走到巷头,张行简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他。长林看出他的犹豫,听张行简慢慢说:“如此,你先回去吧,等我再召。”
    长林:“……”
    他不明白:“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他道:“你已经从沈青梧身边逃走了啊。沈青梧没办法的……你这么聪明,一定有法子躲开她。之前是我大意,没有保护好郎君,但是郎君只要跟我们汇合,十个沈青梧也没办法……”
    张行简垂着眼。
    他想着下午时,从窗口跳入屋子扑入他怀中,要他为她插花的沈青梧。
    他再想着很多年前,赏花宴上那个拉着他手不放的沈青梧。
    他还想到片刻不久前,沈青梧忙着去打架,还不忘将他推入她自认安全的角落里,怕他被战斗波及。一个粗心大意的沈青梧,记得他是朝廷通缉犯,想法子让他不被官吏看到。
    他想到她的眼睛——
    那双冷漠的、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
    那样的眼睛,也会弯起来,会笑,会伤心。会试着告诉他,逼迫他,让他去为她拿到她想要的。
    张行简迟疑又迟疑,犹豫又犹豫。
    凉风吹着他面颊。
    他缓缓说:“她不会放弃的。”
    ……她不会放开他的。
    长林:“可你也不好惹啊。”
    张行简不想被沈青梧找到的话,沈青梧如何找得到?
    寒夜中,长林听张行简轻声:“她是该吃些教训。可我、我……”
    长林:“嗯?”
    长林忽然凛冽:“谁?!”
    寒夜中,闯入的几个官吏脚步凌乱,冷不丁出现在路口。他们看到张行简,突然想到通缉令上似曾相识的画像。
    官吏一下子惊住:“拿下他!”
    张行简沉静地看着他们向自己飞袭而来。
    --
    沈青梧应对这场战斗,游刃有余。客人们全都跑走了,她单打独斗,吓跑了那些官吏。空荡荡院中,只剩下哭泣的秀娘一家人。
    秀娘被未婚夫搂着肩,坐在台阶上哽咽。阿文脸上全是血,跪在姐姐身边安慰。
    秀娘的父母撑着身,抹掉眼泪,掩饰愁苦,来向沈青梧道谢。
    他们哽咽:“多谢女侠帮我们,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沈青梧不管他们要怎么办,她环视成了一摊废墟的院子,纵起跳下,在院中飞快行走。那家人看得一愣一愣,见沈青梧一脚踢开几个木凳,蓦地弯下腰钻进去。
    沈青梧掀开桌布,角落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缕月光随着沈青梧掀帘而照入。角落中,先前好端端坐在这里的郎君,已经不见了。
    果然逃了。
    沈青梧不理会这家人的千恩万谢,跳上树梢,冷目观察四周痕迹,开始追逐。
    --
    沈青梧在街巷中飞快奔跑,身影快极,在墙头与树间一闪而过。
    风拂乱她发丝,她鬓间的花也不知何时掉了,打斗亦让她梳好的发髻歪散,发丝凌乱地贴着面颊。
    沈青梧忽然看到一条街口躺着几个人,她跳下墙踏入此地,蹲下身去探,发现这几个官兵已经死了。
    她听到身后有气息,猛地腾身而起,抓过地上死去官兵手里的大刀,就向后旋转直劈。
    月光清澈,落入她眼中。
    大刀堪堪停在前方,没有落下去——
    她面前,站着温雅清逸的郎君。他单薄的袍袖被刀锋刺得扬起,他手中举着一根有三条流苏在轻晃的发簪,在她面前摇晃。
    张行简笑:“嗯?怎么这么凶?”
    沈青梧呆呆看他。
    她慢慢收回了刀,将那把沾血的刀抛在脚边。她笔直地站着,漆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行简。
    月光落在二人身上。
    张行简微微笑,非常无奈地说:“席上有官兵认出了我,我只好引开,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杀了他们。我回来得晚了……秀娘他们还好吗?”
    沈青梧冷冷看着他。
    她眼中的光,却幽亮无比。
    张行简苦笑:“刚才杀了人,还得让沈将军帮忙埋尸了。另外,秀娘一家人的事,你只赶走官兵是没用的,我们需要后手。”
    她一步步上前。
    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模样,如刀如剑,明亮夺目。
    张行简一步步后退。
    他将簪子递给她:“我给你买了簪子。你不是想要吗?不要生气了。”
    他的手碰到她时,手中簪子被她不留情面地挥落。清脆的木簪声击在青石板上,张行简听沈青梧冷漠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张行简顿一顿。
    他含笑:“还是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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