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夜,他被蒙着眼,与沈青梧在杂物库房中亲吻。
    他仰着颈,真真假假间,互相试探间,短暂沉沦过那么一会儿。
    张行简此生于男女之事上的亲密经验有限,他对亲吻的所有认知都不是正常的。他只记得压迫,你来我往,戏谑,追逐,空气中纷飞的尘土……
    而这本不正常的亲昵,在这镇外山下的屋舍中,他再一次经历。
    沈青梧。
    只有沈青梧。
    除了沈青梧,不会有人这样戏弄他。
    登时间,张行简大脑混乱,冷静至极的思绪被打乱成浆糊。他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可唇间触碰不由他拒绝。他只模糊地想着他不能喝下这药,他不能被这药放倒……
    于是他舌尖向外抵去。
    他与沈青梧碰上。
    呼吸静那么一刻后,沈青梧气息微变。药汁被渡向她,然这不像喂药,像是追逐,像是情人间的游戏。沈青梧不由自控地想到曾经有过的一夜,苦涩药汁与清暖气息同时到来……
    她如何冷静?
    她掐住他下巴,在他喉间滚动时,与他亲吻。
    他偏脸躲过,沈青梧有些急促地再灌自己一口药。她眸子湿润,面容烧热,她沙哑着声说服自己:“张月鹿,你需要吃药。”
    她扔开药碗,彻底俯下身,再次与他贴唇。
    烛火的光落下,在墙根闪烁,如蛛网般攀爬摇晃。屋子暗下,气息却更听得清晰。
    沈青梧的手搭在床上,她俯下身,手肘向床里侧推开堆起的被褥。张行简蓦地一凛,想到她手要碰到的位置……横梁上的瓷片寒光幽幽。
    他本就是防着女杀手对他强硬……他只是防女杀手的时候,不知道女杀手就是沈青梧。
    沈青梧忽然被身下的郎君抬臂抱住,搂住脖颈,被他按向他怀中。
    她一怔,血液冰凉,从旖旎中回神,震惊于他莫非醒了……他抱着她,带着她翻个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神智恍惚的沈青梧被他在颊上亲了一下。
    她眉毛飞扬。
    她腮帮被人揉着,气息重新被堵上。口中那口来来回回的药,被张行简压着,渡回了她口中,被她含糊中吞咽。
    烛火落在这对情难自禁的男女身上。
    横梁上的瓷片从头到尾没有被触发。
    --
    张行简揉着额头,趔趄着从榻上翻身,手肘撑着床榻平复自己剧烈的呼吸。
    他面容染绯,眸中湿润,唇瓣颜色更为鲜妍,一身本就清薄的袍衫也在你来我往的发痴中弄得凌乱。长发散在脸上,低垂着面的张行简,睫毛上沾着一滴汗渍。
    他回头,透过迷离的烛火光,看那倒在榻上、已经被他用药灌昏迷过去的娘子。
    而他自己因为也吃了几口药,头也有些昏。但总比第一次吃这药的沈青梧好一些,总比将药灌了大半的沈青梧好一些。
    幸好这是药,不是毒。不然沈青梧色中饿鬼,被他弄死,恐也不知。
    张行简苦笑,又心中微恼:居然真的是沈青梧。
    博容居然放沈青梧离开军营,放任沈青梧来找他。
    张家的事那么复杂,博容为什么要让沈青梧参与进来?博容为什么不对沈青梧好一些,为什么不让沈青梧远离这些是非?当着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多好,干什么非要和张家牵扯……
    张行简低声:“沈青梧,我早告诉你不要太信博容。”
    可是沈青梧从来不听他的话。
    张行简模糊的视线中不能看清沈青梧,他也不想看清。他在床榻边怔坐一会儿,想到自己该离开了,该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青梧应该玩够了吧?应该回益州去了吧。
    张行简脑中混乱,他尽量冷静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他想他要趁沈青梧醒之前离开。离天亮应该还有些时间,他该走了。
    他此时心头太乱,许多想法觉得都有疏漏。可他脑海中一直在想沈青梧,心里七上八下、胸前的伤不断地疼痛,全是她带给他的。他很难在不想她的时候,去重新规划他自己要做的事。
    他该离开了。
    张行简起身,去摸床边的竹杖。他被扔在榻上的药碗绊了一下,跌回床上,不禁出神了一会儿。
    张行简突然回头,空茫的没有神采无法聚焦的眼睛,落在床榻上。
    他忽然折身,俯身而下,手指抚上她眉眼,勾勒她的轮廓。
    他说服自己,他只是确认这个人确实是沈青梧,自己没有再次弄错。女杀手会听孔业的命令除掉他,但是沈青梧不会。这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人能让沈青梧完全听话。
    手指下抚摸到的面容,确实属于沈青梧,属于那个……很奇怪的娘子。
    张行简克制着呼吸,目光温柔一瞬——
    从来都让他看不懂的、任性自我的小梧桐啊……
    他必须离开了。
    张行简站起身,摸着自己的竹杖,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此处。
    --
    沈青梧再次醒来时,迷迷茫茫,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日。
    黄昏余光擦过窗子,落入空荡荡的屋舍中。沈青梧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到自己微垮的衣物,露出的半只圆润肩头。长发散至腰,她起身时自己都压痛了头发。
    她不认为自己独自一人能意乱情迷到衣物快剥掉的地步。
    张行简。
    日光在沈青梧禁闭的眼皮上轻轻一跳,她的眼睛突然睁开。
    屋中没有人的气息,内力外放,会发现这处屋舍都没有活物的气息。昨夜那碗药是陷阱,张行简用美色勾她,他溜之大吉。
    沈青梧淡然起身,开始逡巡这处屋子是否有残留的痕迹。
    她技不如人,输张行简一筹,被他反将,这没什么。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养病,他的这出戏精彩,勾起沈青梧的好胜心。
    他越是讨厌她,无论她是沈青梧还是阿无、他都要远离,她越是要得到他。他激起她的战斗欲,她就喜欢难搞的人。
    沈青梧翻身跳上横梁,发现了碎碗的瓷片,以及横梁上布置的那些机关。她发现这些陷阱足以让人重伤,眸中不禁更加明亮——
    好厉害的张行简。
    好坏的月亮。
    她更想要了。
    何况昨夜的情形,让沈青梧今日想来,也心中荡意连连。
    寒夜中,检查过屋子内外一切的沈青梧走出屋子,背上自己的弓。
    猎手要开追猎物了。
    第37章
    暮霭沉沉时,市廛间当街铺房悬挂起灯笼彩饰,人流三三两两,秩序井然。
    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袍郎君用竹杖探路,走进一家门口挂着“打烊”木牌的当铺。
    蓑笠边缘的帷纱飞起一角,隐约可见他清隽容颜,憔悴神色。
    而沈青梧便坐在当铺对面三层阁楼的屋檐瓦上,闲闲看着张行简如何辛苦。
    追上张行简花了些功夫,但并没有太难。他到底身上有伤、眼睛不便,这样相貌的郎君,在这般穷苦之地并不多见。张行简算了许多隐蔽路线,却没考虑过他自己相貌的出众。
    以为戴着蓑笠就不明显了?
    沈青梧拔着屋檐上的草,懒洋洋:笨。
    既然跟上了他,她便不着急下去找麻烦。猎物已经入了她的网,她想什么时候下手便什么时候下手。而今——看猎物挣扎,也蛮有趣。
    张行简自认为聪明,沈青梧不用脑子,谁胜谁负?
    她要拭目以待。
    此时,进入当铺的张行简,刚刚与店里小二对完了暗号。
    当铺扶拦后的小二自然不知道站在眼前的斗笠郎君便是自家主上,却也不敢再懈怠。
    小二邀张行简进里面歇息,说要给客人安排上房。
    张行简摇摇头,温和十分:“我如今另有他事,暂时不能歇息。何况我也不想给你们找麻烦。”
    他的“麻烦”让人听不懂,张行简已经略过那话题,问小二重要的问题:“我先前托你们给益州军统帅去信,已经过去了五日,益州军统帅没有回复吗?”
    暗网遍布,当铺相连,飞鸽传书,五日应该足够了。
    小二苦笑:“郎君,益州那边好像在打仗,咱们的信鸽进去后就没飞回来过。我们放了好几拨信鸽,都没收到回信。”
    张行简蹙眉:打仗?
    估计是西狄与益州的摩擦吧。
    时间选得真不巧。
    若无意外,博容此时应该已经见到李令歌,拖住李令歌;而他这边应该证据反转,利用自己那所谓的渎职卖官罪反将到孔业身上,拖孔业下水……
    张行简让孔业下台,孔家跟着倒。没有李令歌在朝,没有孔家相护,张家成为少帝唯一依靠的人,才有机会徐徐图之,对付少帝,废弃并杀掉少帝……
    少帝以为天下人都将张家曾经的惨案认为是帝姬造成的,张家自己也应那般认为。少帝依靠姐姐的保护才那般肆意妄为,依靠孔业的计谋才和帝姬平起平坐。若是两个先机都没有了,少帝不学无术,又能如何?
    但是如今看,不光张行简这边倒霉,博容那边也进展不顺……
    张行简陷入深思。
    他想写信让博容将沈青梧召回,恐怕短期内做不到了。
    小二无法通过斗笠看这位郎君的神色,小二只建议:“郎君,若你的事真的急的话,不妨召那些暗卫出来,帮你去益州送信?”
    张行简回神。
    他想到长林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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