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岁啊!
    许淙扭头,直接不理他了。
    没过多久,他们乘坐的马车就驶入了一条巷子,然后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门上的匾额写着‘金府’。
    接下来的场景就和每次久别重逢差不多了,相互介绍、相互打招呼、相互给见面礼。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有时候哭有时候笑,男女分作两边,热热闹闹的。不过因为不是沐休日,所以许淙直到晚上才见到金侍郎和金家大舅。
    “你就是淙哥儿?”
    金侍郎满意地看着乖巧站在他面前的许淙,和蔼问道:“听你爹说你考了小三元,如今已经有秀才功名了。”
    “不错不错,比你几位舅舅强多了。”
    这话不太好回啊,许淙干脆装嫩,高兴回答:“多谢外祖父夸奖。”
    金侍郎哈哈大笑,然后对许明成道:“我已经让你岳母将梧桐院收拾了出来,接下来几个月你们就安心在家里住下。”
    “至于吏部这边,你还要再走动走动。虽然你在恭州的政绩吏部上下都知道了,但好的位置就那么几个,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王侍郎,他和我不太对付,没准会横生枝节。所以几位大人处,你还是得去拜会一番,莫要失了谨慎。”
    许明成应是,然后道:“正要跟岳父您说件喜事,我们此次上京路过颖昌府时,顺带去拜访了云光霁云大人,云大人看上了淙哥儿,已将他收入门下。”
    金侍郎惊讶,“云光霁,可是云阁老亲孙,考了榜眼的那一位?”
    许明成点头,“正是。”
    “临走的时候光霁兄还给了我们一封信,让转交给云阁老,所以我准备派人给云府递拜帖,过些日子带淙哥儿去见见他老人家。”
    “淙哥儿竟然拜了云阁老亲孙为师?”
    金侍郎诧异地回头又仔细打量了许淙几眼,然后再度点头,“不错不错,云家族学多少人想去,但他们只收自家以及姻亲子弟。”
    “这是个好机会,你要用心。”
    许淙拱手,“是,外祖父。”
    金侍郎满意点头,考中小三元并不算稀奇,毕竟天下这么大,每隔些年还是能出一两个的。但又是小三元,又被云阁老亲孙收做弟子就不常见了。如此一来淙哥儿这孩子将来考中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就是一甲的三个,也不是不能想。
    所以金侍郎现在是越看这个外孙越满意,觉得当年的决定还真是作对了。许淙能够考中进士,对两家而言都是好事一件。
    这一瞬间,许淙在他眼中比自家亲孙还要贴心些。
    于是接下来金侍郎又勉励了许淙几句,还说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询问外祖父。然后才转头,跟许明成商量起了朝堂上面的事,比如陛下怎么怎么样、太子和二皇子怎么怎么样、朝中的几位阁老、尚书们又怎么怎么样等等。
    金侍郎的语速不算慢,而且有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虑,所以说得含含糊糊的,讲究点到为止。不过即便如此,已经离开京城许多年的许明成依然能和他对答如流,即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只要金侍郎稍微解释一番许明成便能恍然,然后提出自己的观点,翁婿两人从一问一答很快就变成了互相讨论。
    但许淙听着听着就不感兴趣了。
    他们说的人自己都不认识。
    而且什么陛下、太子、二皇子等,也离自己太遥远了,就是那些尚书、阁老们,他也一个都没见过,名字听起来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许淙正有些无聊呢,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本书。
    同样插不进话的金康时笑道:“你爹和你外祖父,估计还要聊好一阵子呢,不到深夜怕是不会停,你先看会儿书,待会舅舅让人送你回去。”
    大舅舅果然是个好人啊!
    许淙马上感激地接了过来,“多谢大舅舅。”
    等一翻开书,许淙就渐渐沉入了其中,许明成和金侍郎低声交谈的声音马上从他的左耳流过了右耳。
    他听是听到了,但一点都没记住。
    过了几日,金家又来了一门亲戚,就是许淙应该喊表舅舅和表舅母,当然喊二姨夫和二姨母也可以的邹表舅舅一家。
    他们一家到的时候,动静没有许家到的时候大,最起码金家的舅舅舅母们就没有出去迎接,许淙走在路上还听见了几个下人在嘀咕,说什么‘打秋风的人又来了’。
    许淙当时就是一囧,差点以为他们说的是自家。
    好在他及时想起自家到的第二天,金氏就拿出银票给了大舅母做家用,所以他们家应该不算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但他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
    于是他回来后就询问金氏,“娘,我们家能不能在京城买房子啊?”
    京城啊,皇城脚下,买套房不亏!
    “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金氏诧异,然后略微皱眉,“可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闲话?不过莫要放在心上,我们这次回来,不但给你外祖父外祖母备了礼,就是几位舅舅舅母姨夫姨母也不例外,再说了娘还给了家用,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她耐心解释,“我们在京城只待一两个月,等你爹的缺定下来,最迟过年后我们就要启程了。而京城的好宅子要几千两,即便是租一处地方,但一赁也要一年,还不如就借住在你外祖父家,你爹和你外祖父商量事情也方便。”
    “如今你爹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我们能省便省一些。”
    说完后她又解释,“如今金家还是你外祖母管事,她老人家年岁也上来了,精力难免有些不济,下人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许淙忙道:“不是的娘,没人说我们家,是邹表舅舅来了。”
    “他们啊……”
    金氏摇头,“你邹表舅舅是个举人,邹家就出了这么一个举人,一家人都盼着他能考中进士出人头地,所以最近些年都打发他来京,向你外祖父讨教。往往一住就是三五个月,偏偏邹家还没落了,只守着田地和几间铺子,手紧些也正常。”
    她仔细想了想,又提点了一句,“我听你大姨母说,邹家兄弟俩被养得蛮横霸道、目中无人,若是遇上了你就躲远些,莫要吃了亏。”
    许淙乖巧点头,“娘,我知道了。”
    不过蛮横霸道的孩子啊,许淙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因为从小到大身边的不管是石头他们,还是孙大郎、赵诚、王瑜,甚至是云麟,虽然他们的性格各有不同,但都是讲理的。
    他还真没见过蛮横霸道、不讲理的孩子。
    ……然后很快就见到了。
    那是一个雪后的傍晚,许淙读了一天的书,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就带着青木出门,准备到花园里走一走,换换眼睛。
    结果就跟几位邹家表哥表弟们迎头撞上了。
    这群人里,有金家的,也有邹家的。
    年纪小的互相朝对方身上扔雪球玩,时不时哈哈大笑,而年纪大的两个则站在旁边指着某处雪景说话,偶尔哪个小的过分了,就说上两句。
    但他们看到许淙出现后有一个接一个,慢慢地停下了动作,而且还朝着其他人使眼色,看向许淙的眼神,就好像是遇到了大人一样。
    许淙疑惑:???
    怎么都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他是老虎不成?
    好在安静的气氛里,金大舅舅的儿子金家大表哥先开口了,“淙表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今年的雪下得大,倒也有几分意趣,我们正在以雪为题作诗。”
    作诗?!
    许淙现在一个月要交三首诗,但实际上他作的远远不止三首,所以一听到作诗就有一种想要逃跑的感觉,连忙摇头。
    “不了不了,我要去找我爹请教功课。”
    ……请教功课啊。
    这下子金家表哥脸色微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事实上他们这群人之所以会在这里玩雪,迟迟不回屋,当然并不是因为今年的雪特别好看特别好玩,而是回去就要被大人问功课了啊!
    就拿他自己来说,原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日子还过得去。但自从家里来了一个才十岁就考中了小三元的表弟之后,他的苦日子就来了。
    事实上早在去年收到三姑父的信,说淙表弟打算今年下场的时候,祖父就问爹自己今年能不能也下场。当时爹说学堂的夫子说自己还差点火候,然后他就被祖父提到书房训了一顿,说自己‘痴长五岁’云云。
    然后今年,先是收到了淙表弟连中三元的消息。
    再是全家人都亲眼看到了淙表弟。
    接着还知道了淙表弟拜了阁老亲孙为师,并且天天待在屋里读书,偶尔还会看到他拿着问题去询问三姑父,甚至是祖父……
    金大表哥心里苦!
    淙表弟来了之后,他已经被祖父、爹娘说过很多遍了,说他明明比淙表弟年长五岁,但功课却远远不及,让他努力向淙表弟学习。
    今天是因为学堂放假,所以才有了这么点几个时辰的清闲。
    不过他也知道,这怪不了对面的淙表弟,于是连忙让开了道路,然后对许淙道:“还是功课要紧,我们也要散了,淙表弟你赶紧去吧。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祖父和我爹、以及表舅、三姑父他们在前院呢。”
    许淙道谢,“多谢大表哥。”
    金家其他的表哥表弟们看到大哥让路,也自觉地站在了一边,偶尔还有人好奇地跟许淙搭话,许淙也好脾气地一一回应。
    不过走到最后,邹家的三表弟却杵在了路中间。
    他双手叉腰,怒视着许淙。
    “你不能从这里过!”
    “你家占了我家的院子,你还害我大哥挨了我爹的骂,我娘还不让我出来玩,说明年就送我去读书,我就不让你过去!”
    许淙:“……”
    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而且院子的事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金侍郎自己安排的。他们家一到的时候大舅母就说金侍郎吩咐了让他们住梧桐院,说这里地方大,而且离角门也近,偶尔许明成想要出门的时候,就不用绕路去大门了。
    所以许淙回答:“三表弟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院子的事是外祖父安排的,跟我们家没有什么关系。”
    “正所谓客随主便,自然是主人家安排在哪儿,我们就住哪儿。”
    但邹三郎却不怎么想,他仰着头,理直气壮:“我娘说梧桐院一直是我们家住的!我们家姓邹,是金家外家,来到了金家就是贵客。”
    “贵客就要最好的!”
    “你不过是个庶子,凭什么占了好东西?”
    “快搬出来!”
    许淙眼睛微眯:……庶子吗?
    他来到金家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想来他的身世和之前的猜测一样,在金许两家这里是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就是金侍郎对他也态度温和。外祖母邹氏虽然偶尔会阴阳怪气,但针对的也是他娘这个做女儿,对自己虽谈不上和善,但也没有故意苛责。
    至于大舅舅和大舅母就更不用说了。
    大舅舅因为两人在书房同样插不上话,所以还有点革命友谊,很照顾自己。至于协助外祖母管家的大舅母则经常派人来询问有没有什么缺的,家里兄弟姐妹们得了什么东西,都不会忘记自己和浵姐儿的那一份。
    其他人热情有之、冷脸有之,也就金氏的亲娘孟姨娘的态度有些怪异,但她也就开始几天看自己不顺眼,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好了。
    许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用这种鄙夷的口吻,说他是庶子。
    所以他呆了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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