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他深受震撼。
    于是他悄声问起了许夫子,“夫子,他们不进来吗?”
    许夫子温和地小声解释,“除夕在祠堂祭祖是一件大事,族里所有男子都要参加,女子则一生来一次,让祖宗们认认脸即可。”
    “你也瞧见了,我们许家村的祠堂不大,所有只有重要的族人,比如族长、族老们,还有像你爹那样有功名、有出息的,才能进来给祖宗上香。”
    哦,许淙懂了。
    所以本来他也得站在外面的,但渣爹不在家,于是他这个‘代表’就被允许进来和族中长辈以及其他有出息的族人一起,给祖宗们上香磕头。
    怪不得外面站着的,还有一些小孩。
    得知真相的许淙心情复杂。
    也就是说,等渣爹回来他这个‘代表’就不能进来了,因为他不是长辈、没有考中功名、也没有给族里做出什么大贡献。
    这怎么行?!
    他不是非要进来不可,但渣爹可以进,他不能进,这就不行!
    许淙一边迈开小胖腿走路,一边开始算自己几岁可以去考秀才。唔,五岁太小了,不现实,那个时候他书都还没读完呢。
    那八岁,十岁?
    正想着,前面传来了伯祖父,也就是族长的声音,“淙哥儿来,你站在这儿。”伯祖父让他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许淙乖乖站着,听伯祖父念了一篇很长的祭文,其实就是把族里今年发生的大事都跟祖宗们说了一遍。
    比如嫁娶了多少人,新出生并要记入族谱的有多少人,以及死亡了多少人。还有就是有没有人考中功名,今年收成如何等等。
    说到人数变动的时候,族长读一个,许夫子就在旁边拿着毛笔往本子上记录,添上一个或者划去一个,许淙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许林与其妻金氏长子,六月初二生,名淙。
    族谱写完之后,族长再恭敬地放回原位,然后磕头求祖宗保佑许氏繁荣昌盛,子孙个个兴旺发达,尤其是族里最出息的许明成,让祖宗们保佑他顺顺利利。
    说到这里还把许淙喊过去,跟祖宗们介绍他就是许明成的长子,已经开始读书了,特别聪明,也请祖宗们多多保佑。
    许淙:……
    他前世今生都姓许,许家的祖宗也是他的祖宗,没毛病。于是他乖巧站着,让上香就上香,让磕头就磕头。
    整套流程下来,一共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这样还没完,恭请祖宗们享受祭品,然后再磕头放鞭炮把他们送走之后。现场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有个长辈走出去让人进来抬猪羊肉,要分给大家。
    等许淙的嘴里也被塞了一片厚厚的半熟肉之后,整场祭祀就进入了尾声,大家收拾一下就可以回家吃团圆饭了。
    一路上,许淙都有些沉默。
    第21章
    “淙哥儿这是怎么了?”
    金氏见他不像往常一样,小嘴叭叭个不停,于是到家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担忧地走了过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淙哥儿?”
    许淙恹恹摇头,“娘,我没事。”
    金氏却不放心,她看着许淙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非常担心。
    “娘,您来看看,淙哥儿莫不是吓着了?”
    王氏也走了过来,仔细观察后摇摇头,“看着不像啊。”被吓着的孩子要么呆呆傻傻,要么哇哇大哭,但许淙却是扁着嘴,一副郁闷模样。
    “淙哥儿,你是不是在里面冲撞了祖宗?”
    许淙当然说是没有,事实上他也是没有,现在觉得不舒服完全是因为刚刚某个长辈给他塞了一大块肥猪肉,还是半生的,说那是‘福肉’,吃了之后有福气。
    他不太想吃,因为肉很白,没什么味道。但当时的气氛是肃穆中又带着热切,大家都在抢着吃,他还看到有小孩抢着吃结果被长辈打了,于是也只好艰难地吃掉了。
    于是他吃完之后,就觉得有点反胃。
    毕竟那块肉又肥又没熟。
    他记得去年自己是没吃的,好像许夫子只让他咬了一口,然后就拿开了,但是今年不是许夫子拿肉给他,而是换了一个长辈,给了肉之后他还和蔼地望着他看,于是他就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了。
    他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肉呜呜呜。
    金氏听得一愣一愣的,但王氏却是哈哈笑了,然后摸着许淙的脑门说:“那是祭过祖宗的福肉,吃过之后能得祖宗庇佑呢。肉没煮熟那是为了祭祀的时候好看。祖宗们都成为了鬼神,不在乎这些。”
    “祭完族之后啊,除了在祠堂分的那些,剩下的都要分给族人们的,我们许家村的有些穷人家,一年只能等祭祖这一回才能上吃肉。”
    王氏回想起以前的日子,感叹道:“而且还不舍得一顿吃完,家里来客了之后,还要在咸菜上面摆一块充门面呢。”
    “今年我们家捐了一头猪,其他人家就能多分两块肉了。刚才在祠堂的时候,好多人都来跟我和你娘道谢。所以啊,当时我就跟你娘商量着,以后每年祭祖,我们家都捐一头猪,也让族人们多分两块肉。”
    两辈子都实现了肉类自由的许淙大开眼界。
    金氏见许淙不是被吓到了,也松了口气,“淙哥儿,祭祖的福肉分下来,按照规矩是要吃完的,分的肉越大福气就越大。不过你年纪小,吃不完祖宗们也不会怪罪,所以以后就拿回来,我让人做给你吃。”
    “或者给你爹吃。”
    王氏插嘴,“你爹年纪大,能吃。”
    “在祠堂分的肉,最好还是在祠堂吃完,这样祖宗才知道来年要分多少福气给你呢,所以你吃不完就让你爹吃。”
    “他是你爹,他的福气就是你的福气。”
    许淙眼前一亮,没想到渣爹还有这种用途,那他就放心了。
    刚刚他可是仔细观察过了,每个人分到的肉都是不一样大的,越早上香的分越大,越到后面就越小,没进去上香的族人只有土豆丝那么一小条。当然了,这些是现场分了要吃的肉,还有大部分是切开让拿回家去的。
    他这次被分到不算大的一块,可以想象等他将来真的科举有成,肯定会被分一大块,一大块半生不熟的肉还不配米饭,想想就可怕。
    到时候,就拜托亲爹了!
    ……
    远在勉县的许明成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打算每到祭祖的时候,就把他当垃圾桶了,还决定在那一天把‘渣爹’的称呼,换成‘亲爹’。
    他今日,也主持了祭祖。
    不过因为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场面并不宏大,也不肃穆,就只是简单地摆放了几样贡品,然后上了一炷香。
    一切做完之后,他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摆放着一份被拆开了的信。
    这次的信有两份,原本许明成以为会像之前一样,某一份是淙哥儿玩闹般写下的,还满心期待,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
    两封信都是金氏写的。
    其中一封和往常一样,例行报平安,说一说家里的情况。另外一封则只写了一件事,那就是许淙去村塾后的事。
    在信里金氏提及,村塾夫子已经让淙哥儿开始看某某书了,准备等开春考完试后就给他讲解。但是据她观察,淙哥儿并不太喜欢村塾。
    因为她偶尔会听到他的抱怨,觉得‘全背下来,不好不好,费时多,记不牢’,写到这里她特地补充说明淙哥儿是很听话的,夫子让背就背,没有懈怠。只是他背完之后,就很少再看了,会将那本书随手放到一边。
    自己问他怎么不多看两遍,他说会了,再看没意思,然后就随口背了一段。自己很惊讶于是抽着不同的书问了几句,皆无错漏。
    淙哥儿如此聪慧,自己惊喜的同时,隐隐也有担忧。
    再一个,就是许夫子的‘病’。
    金氏在信中表示,某一日许淙从村塾回来,问起她和婆婆为什么许夫子年年都去考试,但年年考不中?
    于是她才知道,许夫子居然每次去考试,都紧张到满头大汗,一字未写地出来,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年了,而且越来越严重。
    她知道后,已经让人送去了安神的方子。
    但也有些担心淙哥儿会被吓着。
    而且许夫子考中秀才之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精力教导孩童了。
    金氏在信中就跟他商量,如今婆婆身体康健,淙哥儿过了年也三岁了,两人只要小心照料那么等天气好的时候出个远门应该不碍事。淙哥儿年纪虽小,但也记得爹的,经常问自己关于爹的事情。
    所以老爷,现在适合一家团聚了吗?
    问他意见。
    许明成缓缓地放下了信纸,他知道她的意思了。
    金氏是庶出,又是在复杂的金家内宅长大,是以谨慎惯了。
    她信奉说多错多,轻易不会对什么事发表意见。哪怕她心里其实有主意,但也不会明着提,而非要拐着弯地说出来。所以她的这句‘老爷您意下如何’的意思,就是说‘老爷,我很担心许夫子的毛病传染给淙哥儿,我们搬家吧’。
    对于这个,许明成是嗤之以鼻的。
    他许明成的儿子,断不会如此,若真是如此他也有办法扭转过来。
    他担忧的其实是金氏提到的另外一件事。她或许是想告诉他淙哥儿的聪慧,但许明成却把目光放在了她随手写的那本书的名字上,然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淙哥儿的进度,超前了。
    她说的那本书,不应该是淙哥儿这个年纪学的。
    族兄其人他很了解,为人谨慎太过,没有太大魄力。所以如果不是淙哥儿真的到了那个程度,那么他不会贸然地教他,既然教了,也就是说之前的他已经学会了。
    如果不教才是耽误。
    太快了!
    淙哥儿学得这么快,他不亲眼看着,实在是放心不下。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同僚孙教瑜,孙教瑜是因为儿子资质寻常,所以不敢贸然地将他带到陌生的勉县,随自己赴任,只能留在家里由长辈教导。
    而淙哥儿……
    许明成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欣慰与惊喜,儿子既有这等资质,他已经不放心让别人来教了,需得亲自看着。
    于是他提笔书写。
    ……
    许家村
    许淙在喝过金氏让人端上来的解腻茶水之后,已经好多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连吃了两块香喷喷,肥而不腻的炖肉。
    王氏和金氏见他吃得香,也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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