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崽儿缺乏安全感,就算这段时间他以一直告诉程小墩他不可能会抛下他,但是想要一两个月就能扭转孩子潜意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不过他也不着急,战线就算拉到五年、十年,他也有的是时间。
    这些话程小墩现在还听不懂,没关系,他多说几遍,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奥,”程小墩明显听不懂他爸在说啥,但不耽误他答应下来。
    程涛给崽子穿好衣裳、鞋子,然后领他去洗漱,回来吃饭。
    他刚刚在火车食堂买了两份米饭,一份猪肉炖白菜。火车上的伙食,从以前到现在就是又贵又不好吃。不过他们搁火车里蹉跎了一晚上,不管是程涛还是程红秋的食欲都不算好,再加上心里还被程小墩的身体情况撕扯着,现在也没有心情品尝什么美食,只要填饱肚子就成。
    程小墩可没有这么多心事,他只要知道爸爸在他身边,他就觉得高兴。再加上家里不常吃白米饭,他吃得可香了,就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卤鸡蛋,他吃了整整小半碗。
    完事儿还喝了一杯麦乳精,吃了两块饼干,
    程涛摸摸他的小肚子,感觉并没有被撑得胀起来,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跟个小猪似的,只知道吃。再这样下去,我可养不起你。”
    “啊?”程小墩大惊失色。
    “你跟孩子说啥胡话呢?你一个月月挣工资的工人,要是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你把别人放在什么位置?”程红秋看不得他吓唬孩子。
    现在城里还有很多家庭,是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人呢。这个全家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还有孩子。就算是这样,一家子省吃俭用的也活过来了,从来也没听说谁家饿死孩子的。就她弟,膝下只有小墩一个孩子,竟然还敢说养不起。
    “姐,我就随口说一句。”
    “你这是打消孩子积极性,我看小墩就挺好的,要是哪天吃饭都要你追着赶着喂,你看你还能说出这话来不?”
    这样的现象现在也有,但是极少数,除非是家里特别宠孩子,特别有东西。这要是家庭条件不好,你家孩子也不可能挑拣着吃,这孩子他年纪小,但不是小傻瓜,他也知道饿,也会想吃东西,要是没有零食替代品,他能不吃饭?
    反正在程涛看来,追着赶着喂饭的那一波孩子,都是被家里人当成小皇帝、小公主养大的那一波,在现在这个年代,还真没几个那样的。
    他家崽儿对吃的这么执着,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你二姑是有了侄子忘了兄弟,我是说不过她。”程涛把程小墩抱着一边,简单的整理了下爷俩吃饭的地方。
    “你这张嘴哟!”程红秋哭笑不得。
    “嘿嘿!”
    外面列车员报点儿,说是十分钟后进入省城火车站,让大家提前做准备。
    程涛让程红秋看着程小墩,自己把行李搬出来放在床铺上。何庆笙朋友办事很牢靠,他和程红秋都是下铺,出去进来都很方便。卧铺车厢这边根本不用提前站走道排队,等火车停下再往外走也不晚,所以他们也不着急。
    他们这个包间,总共住了四个人。其他是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睡在程红秋上铺,男的就睡在程涛的上铺。
    俩人都挺有素质。程涛他们上车的时候,俩人正坐在下铺看书。看到有人上车,才各回各铺休息。之后不管是上去还是下来,动静都非常小。
    他们应该也是在省城火车站下车,现在也整理好行李。
    程红秋挪到程涛这边,让出一边床铺让他们坐下。
    两人道谢,主动攀谈,“哎,兄弟你们也要省城下车?瞧你们轻装简行,是带着孩子回家还是来走亲戚?”
    程涛他们带着孩子,还就拎着一个蛇皮袋,更不用说里面还放着一床褥子,想也知道其他不剩啥空间,可不就是轻装简行?
    “都不是,”往下程涛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你们是要去……”青年还想继续问,被姑娘扯了扯袖子,“别嘚瑟了,这次几厂联合交流会这么重要,有时间你还不如琢磨琢磨你倒是应该说什么?”
    完事,姑娘朝程涛他们歉意笑笑,“他这人就是口快,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联合交流会?冒昧问一句,你们说的是不是省城这边多家工厂联合承办,主题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那个?”程涛回忆了下秦厂长和他说的交流会主题。
    他可是有把这个交流会放在行程里的,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去参加。那样的话,自己这次来省城的花费可以公报,想想都觉得太美好!
    “你知道,你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青年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他本身就有点自来熟,发现同龄人和自己是同一个目的之后,就觉得他们是一路人了。
    “这次交流会是省城各工厂内部组织,根本没有从外邀请人。”他旁边的姑娘显然更加理智。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从外地来的。”
    “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们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觉得其他谁还会像你似的?”
    “……”
    俩人你来我往,争论开了。
    不过程涛也彻底确定他们大概率不是啥坏人,就是来参加交流会的。“我是万福公社红鸩纺织厂的工人,交流会的情情是我们秦厂长告诉的,说是省纺织厂厂长希望我能过来参加,所以刚才听到才忍不住问了几句。”
    “红鸩纺织厂?”刚才还在拌嘴的俩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声音稍稍有些大。
    “啊。”
    “兄弟,我是省纺织厂工会的曹进路,咱们有缘分啊,兄弟工厂。”曹进路伸出手和程涛握手。
    “我是蔡晓玲,是省纺织城工会的干事。”旁边的姑娘也自我介绍。
    年纪轻轻就能在工会当值,要不就是他们的学历还看得过去,要不就是后头有人。不然这种坐办公室的清闲工作,哪里轮得到他们?
    另外,自己只说了缘由,他们就主动报出名姓,很可能之前就知道他。
    “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单看你那篇文章,我还以为是拿了好几十年笔杆子的人做出来的,文笔太老练了。”
    对方果然知道他,程涛心里明了了。
    “你过奖了。我是程涛,这是我二姐,这是我儿子程子悦。”程涛礼尚往来,做自己几个人介绍。
    曹进路和蔡晓玲又正式和程红秋、程小墩打招呼。
    这事说起来很简单,省纺织厂厂长确实跟红鸩纺织厂借了人,这事儿在厂委和工会里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这个决定就是两个部分商量好的。主要,在纺织厂这个系统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能拿着笔杆子写文章,让省报社的同志都惊叹的人物,要是不单拎出来在其他工厂跟前晃悠几圈,那怎么能行?
    另外,秦厂长反馈上来说,由这位同志提议的系列任务采访已经开始实施,也就是说往后几个月他们大概率会经常看到他的文章。
    他选取典型工人,把他们口述的过往和想法整理程文稿,然后把自己的思想杂糅其中,形成文章。从而达到劝大家学习他们,成为他们的目的。没有什么比榜样的力量更能激励人,比起整天喊口号说要“关注工人,要激发工人工作热情”,文章宣传,树立榜样,则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其中,选择谁作为典型是最大的问题。哪个工厂没树立过榜样,但是真正起到作用的寥寥无几,大家为什么会对程涛的文章的感兴趣?
    这是他们请程涛过来的最大原因。
    刚一听说程涛是红鸩纺织厂的,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正说这话,火车慢慢停了下来。
    “涛子哥,你直接跟我们去省纺织厂?厂有招待所,我保准给你安排好了,还是说你有地方住?”谁出差还带着姐姐和儿子,曹进路下意识的以为其他俩人是凑着来走亲戚的。
    程涛摇头,“抱歉,不用麻烦了。我这趟来省城,主要不是为交流会来的。”然后他简单说了下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终于能把话说明白了,这位曹进路同志是挺热情,就是话太密,让人很难插进话去。
    “啊?”曹进路完全没想到这个。
    “那也不耽搁咱一起走,省纺织厂和省城医院就隔了两条街,一会儿厂里班车来接,正好把你们捎到省城医院。咱们是兄弟工厂,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蔡晓玲反应迅速。
    “对对对,”曹进路也热情相让。
    程涛就没有拒绝,“那就麻烦你们了。”
    火车终于停下,下车最后十分钟才表明身份的五个人,热热闹闹的走出了省城火车站,然后一起上了省纺织厂的班车。
    省去中间耽搁的时间,程涛他们来到省城医院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很多。和曹进路、蔡晓玲道谢分开之后,他们直接走进了省城医院。
    和后世医院每天都人山人海不同,现在的大医院可以称得上冷清,不是说没人,只是人很少。不过各方面流程都和后世差不多,程涛来到窗口,直接说挂儿科赵来生赵医生的号,然后交钱领到了一个“7”号挂号票。
    随后,仨人轻车熟路来到儿科,他门前面还有两家人。
    最前面那家的孩子稍微大点儿,家长是一个年轻妇女,穿着齐整。
    第二家是对年轻夫妻,他们穿着普通的棉布外套,看上去稍显土气。他们家孩子尚在襁褓,程涛他们刚才到的时候,小婴儿就“嘤嘤嘤”哭个不停,这会儿声音稍大了些,听着让人挺不忍心的。
    年轻的夫妻显得非常局促,可能是因为孩子哭闹心疼,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打扰了大家而觉得不好意思。
    程涛突然想起三年前,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他抱着程小墩,程红秋就坐在他旁边。程小墩不舒服哭闹个不停,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二姐不慌不忙,让他稍微定下了心。
    “爸爸,他哭了。”程小墩凑到程涛身边小声说道。
    “嗯,宝宝还小,没法告诉别人他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就只能哭。你那时候比他哭的还厉害呢。”
    他当时把程小墩带来省城医院做检查,就是因为这孩子出生后总是哭闹不止,尤其一哭就浑身通红,看着很吓人。等他来到省城医院,孟晓琴回娘家一直不回来,孩子饿,最后还是他姐从食堂里要了一碗米汤,他稍微停住。
    “窝,才没有!”程小墩点点小脚尖,觉得他爸这是在骗他。
    “你那个时候那么大点儿,这些事你都不记得了。”程涛看他小臭屁的模样,脸上露出点笑意。
    “不是,没有!”他是乖小孩,不可能一直哭。
    “你要不信,一会儿咱们进去,你问问大夫。人家肯定还记得你呢,当时全医院哭的最厉害的就是你。”不仅把前面排队的,连大夫都吓了一跳,毕竟一个通红的娃儿看上去是怪吓人的。
    “不是!”程小墩撅起嘴巴。
    “你别惹他,把他惹哭,我看你怎么哄。”程红秋举着湿毛巾给程小墩擦手,擦脸。虽然医院只是三年前来过一趟,不过因为布局没有发生改变,哪哪是哪儿,她都知道的。
    “知道了,知道了,”程涛应道。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中间那家的孩子还在哭,中间声音低了些,又开始渐渐变大,哭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你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公共场合,就不能让他不哭了吗?”坐在第一位子的年轻妇女觉得不耐烦了。
    “抱歉啊,大姐,你说孩子他这么小点儿也听不懂我和他娘说的话!”中间位子上的男人赶紧站起来道歉,一米八的高个儿,佝偻着腰,满脸疲惫,声音沙哑,可见这段时间也被折磨的不轻。
    “谁是你大姐?我和你有关系吗就大姐?不会说话就闭嘴,活该你们这样的人生出这样的孩子。”年轻妇女话非常刻薄。
    “你咋这么说话恁?”中间位子的女人不乐意了,因为没有控制住声音,吓得她怀里的孩子一哆嗦,哭声更大了。
    “乖,乖,不哭了。”女人忙着去哄自己的孩子。
    首位妇女不依不饶,“我咋说话了?我说的难道不对?从你们来到医院到现在,孩子有停过一下吗,只是晃晃胳膊有啥用?你不看看他尿不湿没湿透,是不是饿了渴了?知道孩子听不懂话,你叫他闭嘴,他能闭上吗?”
    程涛一愣,听到现在才明白,感情人家根本不是专门吵架来的,还是出于好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这对小夫妻不对了,这以后能给孩子讲道理的时候多了去了,现在你还是让他吃好喝好,保证被窝里干干爽爽的,要不然他可不是得哭。
    年轻小夫妻不说话,就是坐下的时候瞥了程涛他们一眼。
    啊?干啥?
    程涛知不道。
    这边正说着话,诊室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小孩走了出来。年轻妇女按照顺序进入诊室。
    诊室外面就剩下两家人。程涛姐弟俩没有和别人攀谈的习惯,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虽然为了照顾程小墩的情绪,他们脸上都是笑着的,但其实内心充满担忧。
    怕听到坏结果,怕这个结果自己处理不了,程小墩才三岁,有个啥事儿都是要他爸的命啊。
    “同志,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中间位那男的眼睛瞥向程涛脚边的蛇皮袋,问道。
    程涛皱眉,“有事儿?”
    “你说咱是真有缘分,给孩子看个病都能遇到,我是想说咱们交个朋友,你们要住院的吧?到时候咱们住一个屋?”
    程涛摇头,“不知道,得看情况。”
    那男的还想说什么,刚才进去年轻妇女已经领着儿子出来了。那边护士喊人快进去,中间这对夫妻才抱着婴儿走进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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