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秦浔惊讶,他现在是明白刚刚那人说的“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是什么意思了,徐薇看上去太狼狈了,头发凌乱、满头大汗、混合着汗水流下来的是灰尘吧?甚至在这个天气,她穿着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
    徐薇从万福公社到市里这一路上,走得非常艰难,几乎全是靠脚走到这来的。如果从万福公社上车,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她继父亲妈那里,要是她还没走到市里就被追回去。或者是他们猜到自己要去哪,提前和秦浔打招呼,那自己这次的行动又算什么呢?
    靠着记忆走到县城,本以为自己的苦难终于结束了,却没想到紧紧是开始。从县城到苏程市的公共汽车停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薇都绝望了,她要是不想走着到市里,就只能去招待所呆着,但是她身上没有介绍信,人家招待所肯定不给她进,无奈之下她只能徒步上路。
    幸亏路上她遇到了县城运输队的车队,其中有个女司机好心要载她一程,她非常感谢,但是车子坏到了半路。本以为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但等能上路的时候都后半夜了,然后女司机把她放在了苏城市和其他城市的大道交界处,她用了半晌才走到机械厂。
    就在刚才,她还发现自己包落在那辆火车上了,包里起码还得有五六十块钱,就这么飞走了,想想就肉疼。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见到了秦浔,她把这些委屈和都压了下去。
    徐薇摇摇头,“我没有事的,秦浔你先听我说——”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看到徐薇这么狼狈,秦浔左右看了看,想着能不能先给徐薇找口水喝。
    现在徐薇需要的不是这个,她抓住秦浔的胳膊,认真的告诉他,“秦浔,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秦浔把徐薇的手撇下来,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吧,我听着。”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他在拒绝也没用。从万福公社到市里,就算顺利也得几个钟头,如果不顺利,时间还得再拉长。徐薇为了找他,专门来到了市里,这要是不让她把话说清楚,今天恐怕没那么好结束。
    现在他只希望徐薇能够识相点,不要再说那些类似妄想的话,什么他们注定要在一起,什么你必须娶我之类的。上次他听过这话之后,直接躲来了市里来。主要这话听着不好听,还有点吓人。
    现在,他已经对这些话可以说反感到了极点。这种宿命论,就好像自己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咽喉,非要去怎么做才算正当一样,想想就觉得不舒服。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把徐薇看成朋友,但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如果她遇到困难,他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这当然是有前提的,就是她必须得把这样的妄想放下,不然他真得考虑彻底远离这个人了。
    这种执念太可怕了。对方时刻都在妄图侵扰他的生活,也就是现在他还没对象没孩子,要是等他结婚娶了别的姑娘,徐薇还是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就跳出来说几句这种话,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别管秦浔是怎么想的,徐薇来这一趟的目的显而易见。她在听到程锦驹和大壮的话之后,立刻就有了这个想法,并且越滚越大,所以她找机会跑了出来。她找到秦浔,就是想重申这一事实,怎么可能不提呢?
    “秦浔,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一切都是大壮在搞鬼,都是因为他咱们才没能走到一起,是他和另外一个人使计策让我和他订了婚约,”因为心情激动,徐薇有些语无伦次。
    秦浔已经开始皱眉了。
    “真的,你相信我。我们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会成为夫妻,会过的很幸福。要不是他们搞鬼,我们会顺理成章在一起。”徐薇满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她现在非常惶恐,她描绘的这幅画卷对她来说甚至都不是妄想,她觉得这是曾经的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但是现在她踮脚伸手都够不到了。她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要抓住,不顾一切的抓住。因此不管是解释的时候,还是描绘的时候,她都非常用力。
    但是,秦浔一句都听不懂。
    “徐薇,你没事儿吧?旁边就是市医院,不然我领你进去看看?”秦浔是真觉得徐薇魔怔了,一个人得执着生什么样才能把自己的想象复述成这个模样,他不理解。
    徐薇不可置信,她说的这么清楚明白,怎么秦浔还无动于衷?他们本该是一家人,本该有美好的生活,现在被人破坏了,秦浔怎么就不着急呀?
    “秦浔,我……”
    秦浔打断她,“徐薇,说实话,你说的这些我完全不感兴趣。在我心里,你只是我一个朋友,曾经关系也许还不错,但是你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以后我可能见到你都得躲,你太可怕了。”
    徐薇表情受伤,显然大受打击。
    “你描绘的那些画面,可能会是你未来的生活,但陪着你实现那些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我,我对你没有产生过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秦浔继续说道。
    他在余晋跟前是有点儿傻白甜,好像总是相信人性中善的一面。那不是因为他确实是那样想的,是他想让余晋那样想。晋儿经历过太多太多,有段时间他连自个亲妈都不相信,更别说别人了。
    秦旭到现在都记得余晋最冷漠那个时间段,看着一个孩子掉河里,他眼睛都不眨,仿佛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当然,那孩子本身跟他确实没关系,他的生死影响不到余晋半分。但余晋的反应绝对不是正常的反应,正常人就算自己不会游泳,也会赶过去看看情况,一边还得喊人过来,但是余晋就只是淡淡的看着一切发生。
    那时候的余晋才十岁出头,他爸才刚死。别人都说他是吓傻了才没有反应,可是秦浔知道,晋儿根本没有被吓到,他只是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他是不知道他的朋友受了多大的打击才变成那样,但是小小的他心里有一个执念,他一定要要让余晋恢复成以前那样。
    所以这之后,遇到生活中黑暗的时候,他总是第一时间否定。他想让余晋知道,生活中不全是这些,背后可能还隐藏着真实情况。
    但其他情况下,秦浔可不是这样的,他什么都懂。
    徐薇瞪到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秦浔这个人。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在秦浔和余晋这两个人中,余晋是最冷情那个人,没想到有一天秦浔说话这么决绝。
    “我不是——”
    “被吓到了?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所以以后说话做事的时候还是多看看周边儿,而不是只靠想象,很多时候人只能控制自己的脑子,没法控制别人的想法。”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才几天不见,秦浔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是谁和他说什么?还是他受了谁的影响?
    “是不是余晋说了什么?”徐薇想都不想的问道。
    “不要把什么事都往晋儿身上推,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徐薇,说实话本来我们可以当一辈子朋友的,有些话我从来没想和你说过,不过现在看来我不说不行了。你其实不用把所有的问题推到晋儿身上,当初我主动和你交朋友就是为了他,他当时需要朋友陪着,越多人越好。”
    不管是陪着笑、陪着哭、陪着吵、陪着闹,只要他不再是冷漠的注视身边的一切就都好。这是同样是少年的秦浔想出来的唯一方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但是这之后余晋总算是正常了很多。
    反倒是徐薇越长越歪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有偏向,所以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我的两个朋友有矛盾,我应该站在谁那边的问题。当然了,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感情没多深厚,面子情还是有的,如果不是徐薇步步紧逼的话。
    这句话对徐薇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
    她不相信,怎么可能呢,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假扮的秦浔?
    徐薇他爸出意外之后,她妈宋鸽很快就开始为自己寻摸对象。没办法,宋鸽本身是乡下人,嫁给徐薇的父亲之后才到公社生活。现在男人没了,她根本没地方去,又不甘心回农村,就只能在巴拉另外一个人。
    很快,她就瞄准了李湘湘的父亲。那时候李湘湘的父亲可太吃香了。
    他是纺织厂的正式工人,家属院里有分房,身边只有一个丫头片子,而且还年轻,再娶一个黄花闺女都不成问题。那段时间,邻里邻居亲戚朋友把他家门槛都踩平了,就是为了给李父介绍对象。
    宋鸽这样的条件,咋看都配不上李父。
    这个时候宋鸽就需要使些小手段,让李父心甘情愿的娶她。她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闺女把对方闺女的名声搞臭,然后她趁机接近李父。
    她的计策很成功,很快整个家属院都知道李湘湘把徐薇推下了楼梯,还把人关进了橱子里。凑着这些事,宋鸽和李父勾搭上了,结过婚的女人荤腥不忌,那要是豁出去了,男人能招架的住才怪,很快,她们就住进了李家。
    那是徐薇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还能通过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受了极大的冲击,非常惶恐。而她唯一的亲人,她妈正忙着讨好李父和李湘湘,根本无暇顾及她。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和秦浔、余晋认识的。
    秦浔是厂长的儿子,长得好脾气也好,大院里谁都愿意和他玩。相反余晋,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再加上他爸之后,他妈的名声一直都不好,大院里的孩子常常为了和他玩不和他玩吵翻天,她从来都站在秦浔这边。
    她的成长到底还是受到了亲妈的影响,越长大她越觉得有些事情理所当然,她从心底里看不起余晋这个人,有那样一个妈,他竟然还成天高傲的不行,拽给谁看?而且因为他,,耽搁了她和秦浔多少事儿?
    今天她才知道,她所谓的和秦浔关系好都只是她以为,秦浔从来没这样认为过。
    “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过朋友?”
    “刚才之前,我还当你是朋友的,我对朋友的条件没有那么苛刻。”不过现在,双方已经没有做朋友的必要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按照正常发展你该和我在一起,我们会结婚生子,然后一起生活一辈子。”徐薇说着,眼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你也说了是按照正常发展。现在我们没在一起,以后也不会结婚生子,更不会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就证明中间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徐薇,生活不是电影,你买张票再进电影院一次,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样子,昨天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可能再回去。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是没有意外,它才是正常的发展,你有没有想过你认为那才是不正常情况。”秦浔语气平淡,人怎么可能预知未来,如果真能预知未来,他倒是也想去瞧一瞧。
    如果说来的时候徐薇还抱着一颗滚烫的心,那么现在已经冰凉了。
    秦浔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过感情,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绝望。
    她顾不上和秦寻说再见,直接转身离开。一步一挪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蹒跚老人。
    秦浔看她实在反常,皱了皱眉。他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身走去了是机械厂电话亭,一个电话打回了万福公社。
    秦浔这边反应迅速,等中午程涛去食堂的时候,就听有人说徐薇被找到了,听说是去市里,回来的时候没钱,只能请在市里上班的秦浔帮忙打电话回家。
    果然啊!
    吃过午饭,程涛去了趟邮局。照样打电话给他俩姐姐。大姐那边还是找不见人,二姐这边倒是打通了。
    “我正等着呢。一来上班就有人说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看你没留口信,我就知道事情不是很着急,怎么了?”
    “没事我就不能和你打电话,兴许是我想和你说说话。”程涛不自觉软了语气。
    “你个败家玩意儿,你是有多大的家产,没事打电话玩?回头休班的时候来家里或者我回家,一块都说了多好。”程红秋想都不想的教训道,不过到底没直接撂了电话。
    “嘿嘿,”程涛一点都不觉得膈应,他奶怎么教训都是对的。
    笑闹过后,程涛开始和她说家里的情况,着重说了下程传阔现在在家里住,以及他可能还得再住两年。
    “就你烂好心,他家那种情况就该由大队部安排。程相文这大队长咋当的?自己解决不了问题,就把麻烦推给下边社员!”
    “姐,事儿是我主动应下的。传阔是个好孩子,现在在家都能替我照顾小墩呢,我来上班也放心。”程涛知道他姐最不能接受的是有人给他增添负担,只要他能证明那个人有留下的价值,对他好处更多,他姐就不会反对。
    果然,程红秋一听说程传阔还有这个功能,瞬间就转变了话锋,“你这个考量对,小墩不能总送到程大江那边,养着养着成他家孩子了咋办?”
    程大江和李盼弟没有亲生孩子,从血缘关系上讲,程小墩和他们比他们俩的养子都还要近。但是关系不是这么算的,他们指望养子给养老呢,所以从小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啥都给最好的。
    对待程小墩,他们可做不到这样。这是人之常情,就算程红秋更偏向侄子,也不会觉得这样做不对。但是觉得和希望是两回事儿,她作为姑姑当然希望对方对侄子是最好的。
    “这倒是不至于,不过我上次确实做了件不好的事儿……”程涛把他去程大江家拿黄豆酱,程大江两口子的反应说了。这些事实在和别人没法说,他只能和亲姐唠唠。
    “程大江倒是对得起你叫他一声哥。”程红秋点评,其实一坛子黄豆酱算什么,家里祖传的手艺,跟谁不会似的?他们要是想要,自己也能替兄弟还回去。
    当然她是不会这样做的,主要程大江这次表现还算可以,不过——
    “李盼弟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她那个养子在她那里向来是千好万好,比养亲儿子都仔细。咱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得到回报,毕业都这么久了,一年也不见他家来一趟。这说是孝顺也不知道孝顺哪去了。”
    程涛对这个堂哥并不了解,所以也就不做评价。但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程红秋对一件事情一个人的评价,自然而然就会影响他的主观思考。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对了,姐,你有没有听咱爹或者咱村里谁说过,咱们程仓里有没有藏着宝藏啊?”程涛笑着问道,邵青云说的那些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程仓里那里藏着宝藏呢。
    他是没有听说过什么,不过要是有,程红秋肯定知道。
    “宝藏?”程红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程涛理直气壮。
    “你还别说,我以前跟着咱爹下地,还真听村里老人聊起过,你知道咱们村为啥叫程仓里不?以前战乱的时候,咱们村可是藏粮的地方。”
    程仓里南、北、西三面都是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丘陵,不高不险峻,但架不住丘陵外边和里边不是有崖就是有水,这要是不熟悉地形的,进去大可能出不来。
    作为最主要出路的东边,大道只有一条,且都是单行进。敌人来了,只要他们在路上伏击,那是一抓一个准。至于走那些小道,走到底想进入程仓里还是要经过万福河大桥,当然,那时候这座桥还没架起来,要进村就要赶船,这个不确定性就更大了。
    总而言之,程仓里的地形就是易守难攻,这样的地方当粮仓再适合不过。
    那易守难攻的地方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们程仓里?
    再往前倒,程仓里原本是大地主存粮的地方。听说为了应对世事变迁,给子孙后代留条生路,那个大地主把囤积的粮食都压成了粮砖,全都藏在了程仓里以及周围山上。
    后面,我军被困在程仓里,外面打不进来,我们出不去。眼看着粮草枯竭,没想到一个偶然就发现了粮砖,战士们吃饱喝足以后,一举打了出去,果然是个大胜仗。
    想也知道粮食制成粮砖,其中要经过防腐等各种步骤,味道已经不好了,但是比起啃树皮、吃草叶,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就算品质差点儿,那也是上上等的选择。
    依靠这些粮食,这支部队打了无数场的胜仗。整个万福公社都成了根据地,当然了,后面这里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被运进来的。
    程仓里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这件事情是常识,大家当然都知道。其中也有人猜测,那个大地主难道就没有在自己屯粮的地方留下其他的?是早就被人挖出去了,还是说还留在程仓里以及周围山里呢?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没在程仓里找出过别的东西,所以那些怀疑也只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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