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没想到聊着聊着工作还能聊到这里,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婶子,大娘,嫂子轮番要给他说媒,上次在程红秋那里没有走通的门路,这次直接舞到了正主跟前。
    而且,还是当着卢蓁蓁的面儿。
    他们两个虽然没有确定关系,但在某些方面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程涛很满意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各自努力生活,而不拘泥于现在是否在一起,要不要组成一个家庭。
    等时间跨过春夏秋冬,来到社会变革关键期,如果那时候他们对彼此还有感觉,那就在一起。如果根本熬不到那时候,他们已经形同陌路,自然只有分道扬镳这一条路。
    作为一个思想成熟的男人,这是程涛给卢蓁蓁思考和做决定的时间。他曾经想逃的,只要他拒绝的决心足够,卢蓁蓁是不会一直上赶着的,她就是那种人,看上去温和,其实非常有自己的个性。
    但是临到关头,他没有把持住自己,或者说是月光下卢姑娘的告白太让人心动了,听见的那一瞬间,他整颗心都是颤抖的。
    正是他的妥协,造就了当下他和卢蓁蓁之间奇妙的关系。他们之间,虽然现在不足以到离开对方就不能活的程度,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要洁身自好,保持身心干净是基本礼貌,也是基本要求。
    “大娘,婶子们今儿都在,我索性就把话说明了。现在我刚转正,只是忙工作就忙得焦头烂额,更不用说我身边还跟着孩子。往后我一天到晚不在家,把孩子扔给别人,我不放心。再说小墩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到现在都没法确定,我还是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要是程涛扯其他的理由,大家肯定还得再劝劝。主要程涛现在很年轻,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有好些青年头婚都没娶呢。再加上程长得不孬,也爱干净,不能说和村里其他人格格不入吧,那放在人群里也是挺扎眼的。更不用说,他现在手里握着千把块钱的巨款,还捧着一个铁饭碗。
    这样的条件,在村里,不,在整个万福公社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但是程涛提到了程小墩,大家就不能说什么了。程小墩的母亲是谁呀,孟晓琴,那个知青可是给程涛带了绿帽子,跟人私奔走的,虽然到最后看,她可能是受到了程传伟的蒙蔽,但他们搞到了一起是不争的事实,要不然孟晓琴肚里能揣上孩子?
    虽然最后流了,但现实就在那里摆着。
    这其次,程小墩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不定时炸弹,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看不起病的,程涛又这么疼孩子,为了给孩子治病,没准得倾家荡产。
    这已经不是卢蓁蓁第一次见大家扯到程小墩身体状况问题了,从外表上看,小墩没有任何异常,难道会是很严重的病?卢蓁蓁轻轻皱眉,想到孩子脸上天真无邪灿烂的笑容,她不觉得坏运气会降到这个孩子身上。
    程涛和大家说了挺久的话,主要大家太热情。
    直到屋里程小墩喊他,他才充满歉意的和大家道别。临别之前,他还不忘叮嘱卢蓁蓁,“等回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对答案。”
    因为是代数书上的例题,所以书本上本身都就是有解答过程和答案。所以就算两人都不会,也不用担心没有参考。
    卢蓁蓁:“……”
    心里一言难尽。
    程涛回到屋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点上了煤油灯。现在,他们正凑着煤油灯光,趴在桌上写大字。
    程涛也是现在才知道卢蓁蓁所谓的三十个大字,指的是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三十个大字,也就是说绝对不能随便糊弄。像程小墩已经写满了一页,他是第一次写这么复杂的字,当然歪扭七八的,但是从这一页纸上的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还是能看出来进步的。
    程传阔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比起程小墩,他的手腕更有力量。再加上他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练习自来当然也比程小墩更轻松。
    两个小家伙一个赛一个认真,仿佛被点燃了学习激情,程涛就没上去打搅。
    他当然知道在煤油灯底下写字并不是一件好事,会损坏眼睛。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不想上去阻止,比起养成良好的学习和完成作业的习惯,那点子损伤倒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他巴不得程传阔一门心思沉浸在练字里,那样的话就可以忘记一些事情。被亲爹那样对待,想要调整过来恐怕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部分靠别人提醒和开导并没有很大作用,一切还要靠他自己。
    什么时候想开了,什么时候就好了。
    但是先阶段让他立刻忘记也不可能,如此就只能不想了。
    这个办法当然不能长久有效,所以程涛已经决定尽快拟定一个时间表,让俩孩子根本时间做事情。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玩耍,让他们在该干什么的时候干什么,那样既可以达到学习效果,又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一举多得。
    这样想着,程涛去厨屋做晚饭。家里的馍馍已经吃完了,他今天也没有发面。
    如果家里只有他和程小墩两个人,程涛大概率会煮点粥或者手擀面条,不算应付只能说这样最简单快捷。不过现在家里多了个程传阔,他就不能只图省事儿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程传阔的饭量可不小,要是擀白面面条,让他敞开了肚子吃,过不了几天他们家就得倾家荡产,但是不让他吃饱也不行,孩子正长身体呢。
    程涛想了想,先用大锅煮上粥。
    又去和面,白面、黄面、高粱面都加一些,开始在旁边的小灶上烙杂面饼。配菜则是昨天晚上他炒的肉酱,和新炒的白菜。
    程这边做好了饭,屋里俩孩子的作业才勉强算是完成了,各自拿给程涛看。
    “呀,写的真不错,比爸爸教的时候进步很多。”程涛对程小墩毫不吝啬的夸赞。
    “谢谢爸爸,”程小墩踮起脚跟从他爸手里把自己写的大字拿回去,用小手铺平压在课本底下。“明天,窝要拿给蓁蓁姑姑看!”
    “好。”
    程涛又去检查程传阔的,“总体上来说写的不错,尤其你中间好几年都没动过笔的情况下。不过练字的时候最好集中精力,稍微走神就会在字上体现出来,你瞅瞅你这几个字和旁边的比是不是差远了?”
    程涛用手指点出了几个字,让程传阔看。
    程传阔一一看过去,那是他自己写的字,他检查的时候并没有看出哪里不一样,但被程涛指出来之后,他也那样觉得。他写字的时候确实没有完全静下心去,这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是没想到会被涛子叔看出来。
    “涛子叔,你评价的咋恁专业,你还是我认识的涛子叔不?”程传阔没有承认,直接转移话题。
    “可能不是了,我现在大概是山里某个精怪变的。”程涛随口回答。
    “涛子叔,你这也太配合了,大晚上的就别说这些了。”程传阔没想到程涛会顺着他的话说,他转头看向程小墩,贱兮兮的说道:“你爸说他是妖怪。”
    “谁啊?”程小墩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仨人就再没有别人了,爸爸说的谁呀?
    程传阔喜的不行。“找啥呢?你爸说他自己是妖怪。”
    程小墩虽然和程传阔玩得好,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无条件站在爸爸那边。转身给了他把一个爱的扑扑,“才不是,你胡说。”
    “行了,不闹了,赶紧洗手,咱们该去吃饭了。”程涛扶住程小墩,笑着提醒。看程传阔想起身,“腿疼不?要不我把脸盆给你端过来?”
    程传阔摇头,“没有很大感觉,只要注意点,我能行动自如。”说完,他给程涛示范了一下他现在的走路方法,看上去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但是如他所说,确实是行动自如。
    说到底程传阔伤的并不算严重,当然这是对比那些断腿的、骨折的人来说。不过按照程传阔的疼法,不是被伤到了筋就是骨头动事了,在程仓里,谁家儿子被自个亲爹踢成这样过?他也算是独一份了。
    年轻人恢复能力好,虽然不可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啥事没有。有些人到这个阶段就不重视了,因此留下不小的后遗症。罗大叔就是怕小年轻不懂事,休息不够就往外疯跑,才提出给上夹板。
    现在看来这算是明智之举。不然就冲程传阔这个恢复法,恐怕没几天在家里就待不住了。
    虽然生活能够自理,但比起两条腿都能健步如飞时候,程传阔的动作还是慢了许多。等程涛把饭菜端到桌上,他才回来。
    一家人开始吃晚饭,吃到半拉,程传杰和李顺过来了。两人都没空着手,一个人扛了半袋粮食,一个人扛着一个包袱。
    “你们这是干啥呢?”程涛失笑。
    “这是传阔年前的干粮,那边是他的换洗衣裳,”李顺指了指他们扛来的东西,然后解释:“今天白天的时候,我们俩跟着大队长去了趟你家,你奶奶亲自给收拾的。”
    程传阔看着那半袋粮食,如果说这是他一个月的口粮,那可能绰绰有余。但如果说这是他年前的粮食,别说有剩,涛子叔恐怕还得搭进去不少。
    “我们俩本来想直接提过来,不过我堂叔说为了杜绝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做个登记。所以包括粮食和衣裳,我们都提前打开看过,粮食用磅秤称过重量,衣裳也数了件数。”程传杰补充道。
    这话一方面是跟程涛说的,为了让他放心。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大队部不少人都在,以后就算发生纠纷,他们也会站在程涛这边。
    要说先前,程相文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戒心。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他们不这样想了。自从娶了后媳妇之后,程老三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准什么时候就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了,要是不留下个底子,到时候涛子叔有口难言,可怎么整?
    用他堂叔的话说就是,不能让好人寒心。
    另一方面则是对程传阔说的,毕竟未经别人同意,打开别人的物品不大礼貌。
    程传阔根本不在意这些,还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李顺“噗嗤”笑出了声,哥俩好的拍了拍程传阔的肩膀,“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从你小子口中听见这俩字儿,我还真是荣幸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和传杰都比你大,你喊声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当哥哥的都罩着你。”
    “滚边去,别耽误我吃饭。”程传阔想都不想的拒绝,他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拒绝合流。
    “唉,你也别这么说。你那帮子朋友有啥好的?在你出事后有几个来看你的,就我和传杰还惦记着你。”要是让闭嘴就闭嘴,那就不是李顺了。
    “说我可以,你扯他们干什么?”程传阔语气有些上火。
    “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吗?有时候交朋友不能只看说的好听,得看真心为你好。”
    程传阔瞥过去一眼,“别以为我现在腿受伤,够不着你,就教训不了你。”
    程涛加了几筷子白菜,从小碟子里的肉酱中挑出几个小肉丁,给程小墩做了个卷饼。听到程传阔对李顺放狠话,敲了敲碗沿儿,“我是觉得在你伤好之前,就别想着教训人了。”
    程传阔知道谁是真心为他好,听到程涛的话之后,他赶紧解释:“叔,我刚刚是说着玩的,谁让他一直在旁边念叨,我听的脑壳疼。”
    “嗯,先吃饭。”程涛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李顺,“刚才还说你比他大几岁,该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周围人越说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不自己撞回南墙,他能知道回头?”
    程传杰和李顺刚从这个年龄走过来,对程涛说的这几句话深有同感。
    过来人总想把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经验教授给后来人,想让他们走弯路,但其实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有些弯路只有自己走过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
    回首往事,大家都会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可笑。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真正到了事儿边,很多人还是会选择跳进坑里。人,就是在反复不断的跳坑爬出来,跳坑爬出来的过程中学会长大的,这个步骤省略不得。
    “啊。”李顺本以为程涛会站在程传阔那边,没想到说着说着意思完全相反了。
    “涛子叔说的有道理。”程传杰附和。
    程传阔闷头扒饭,“哼哼”了两声。
    程涛和程传杰、李顺对视一笑,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程涛把晾凉的粥拨到程小墩的小碗里,让他自己吃,自己才开始动筷子。
    “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儿?”
    “吃过了。”“我们吃过了,涛子叔不用在意我俩。”
    程涛点点头,继续吃饭。等晚饭吃好,程涛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子才问两人来干啥的。其实他心里稍微有底,应该是关于何喜兰和李攀图的事情,很可能大队部已经做出了决断。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堂叔在大队部开会,他让我俩来和你说说情况。”程传杰说明情况。
    果然……
    “嗯。”
    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从兜里掏出了本子,开始给程涛讲述开会时候大家的反应以及最后得出的结论。
    程涛本来以为会有些波折的,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听起来也并不寻常。不过对于经历过类似事情的程仓里来说,就算只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们也不愿意放过。一时间,大队部的同志,尤其是老一辈的同志干劲十足,七嘴八舌的很快商量出了可行的解决办法。
    “所以说现在已经派人跟踪他们了?”
    “不止,等过几天他们会把李攀图在山上的活动范围圈出来,让熟知地形的老人进去看看情况,看里面有没有猫腻。”
    程涛点头,他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确定李攀图经常上山有什么目的。单纯的散心或者领略风光没问题,就怕他藏了一肚子坏水要害人。
    “在弄清楚这些之前,大家的意见是不能轻举妄动,主要我们现在只是怀疑,根本也没摸清他们的底细。如果他们的身份真有问题,没准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能逮到一连串的坏人呢。”
    没想到大家的斗志还挺激昂,这一个人还没逮着呢,就想到拔除人家的产业链了。不过程涛的目的至此是达到了,提高了人民的警觉心,又依靠大队部去对付该对付的人。
    “你们说的那个,我能不能帮上忙?”等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程传阔主动表示。
    “涛子哥说你之前跟着那个叫李攀图的上了好几趟山,你就没有什么发现?”李顺问得直接。
    程传阔摇摇头,“和平常上山没啥两样啊。要说有什么异常,那顶多只是他有些神经兮兮的,成天拿着个小锤敲敲这,打打那。除此之外,从没见他拿过任何东西上山,除非在山上遇到果树,他也从来没有从山上拿下来过什么。”
    程传阔皱眉回忆着。
    第一次听涛子叔说他们家那对母子身份可能有问题的时候,程传阔是非常兴奋的,所以跟踪李攀图上山,他每次都非常认真。
    但是,李攀图每次上山要做的事情太枯燥了。刚上山的时候还喜欢四周看,好几次他都差点就暴露,幸亏比起李攀图,他更了解后山的地形分布,猫到草堆里他都看不出来。等到达半山腰,李攀图就开始敲敲打打。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同样的路径,一模一样的动作。程传阔观察几天就失去了兴致,有时候他还会中途离开,再回来,李攀图差不多还是在做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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