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现在三车间已经和机修组站在了对立面, 不能按时交货的责任,不是三车间担下来, 就是机修组付全责。所以,就算他们或多或少都和程涛相处过, 但到底只见过几次面,与这些相比, 当然是自己的切身利益更重要。
    不过等真正面对程涛,尤其对方看上去还挺友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是三车间长也因为没有预料到发生这种状态, 而有片刻怔愣。
    倒是五车间长笑呵呵的回了话:“早上好, 程同志, 今天也准点来上班儿了啊。”
    老狐狸!
    程涛在心里诽谤, 不过因为对方现在是在帮他, 他也不好说什么。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是纺织厂的工人,当然是得按时上下班。”程涛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前,转身面朝大家伙。
    前天请假,昨天休班,照道理讲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乐得装傻。不过,看到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他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和疑惑,程涛实在不想听谁给他科普到底发生了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
    有事请找杨戈,谢谢您嘞!
    不过想也知道事情不会完全如他所愿,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开始和他科普前天三车间和机修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一个比一个激动,七嘴八舌的,似乎想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下子灌到程涛脑袋里,然后问问他是咋想的。
    甚至,还有三车间的工人试图说服程涛要和三车间站在一边,说这才是正义的。
    说实话,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就算错全在机修组这边,就算刚刚程涛还在心里把杨戈骂了个狗血淋头,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竟然到现在还不露面,也不知道早前那些担当都跑哪去了。
    但说一千道一万,立场这个东西不会因为心之所向轻易更改,有些时候就算知道自己所属的阵营是错的,不占理的,也因为身份的局限而无法脱身。
    程涛现在就是这样。他进厂就是机修组临时工,不久之后还要接余晋的班,成为机修组正式工人,也就是说不管先前还是此后,他和机修组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啊,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坚定不移的站在机修组这边,还得为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大家据理力争。
    “大家先安静一下,”程涛被这些人弄得脑袋嗡嗡直响,只能提高声音示意他们先安静下来,不过他说第一遍的时候根本没人听。
    “大家先安静一下!”
    这次勉强控制住了局面。趁着他们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这边的时候,程涛开口了。
    “听大家伙儿说了这么多,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大家好像都挺好奇我的看法,那我就说说。”
    “前天我并不在工厂,没机会亲历这件事情,再加上我本身是机修组的,在这里谈什么追究谁的责任,身份上就不合适。不过,我倒有几个问题想在这里请问三车间长——”
    程涛说完,大家伙儿自觉让出了一条路,让他和三车间长能够面对面。
    胡喜梅在程涛站出来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主要还是觉得尴尬。
    她和丁副厂长有矛盾,丁副厂长的小舅子杨戈,她当然也看不顺眼。前天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主要责任在杨戈,但她不能只提杨戈一个人,不然就会被人说成公报私仇。
    她想到的办法是把整个机修组拉出来。
    因为玩忽职守导致织布机没有尽快恢复工作本身是不会有太大的处罚,但是此举直接导致延误交货日期可关系到工厂的信誉问题,属于重大失误。这样的结果,一个人根本兜不住,把机修组拉出来正合适。
    最后,不管是处罚责任工人本身还是进行部门整改,她和她的三车间都不会吃亏。
    不过,现在机修组就剩俩人,批判过程中自然不可能绕过程涛。对方只是一个临时工,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厂的,这一看就是上好的靶子,不用白不用,只是没想到她说的那些话直接被当事人听见了。
    胡喜梅尴尬的点就在这里。程涛入职一个多月,每次去三车间,说话办事都挺客气。她交上去的报修单,对方处理也算得当,就算有时候不得不推迟维修时间,也都会提前说明原因。说实话,就连她都不得不认为程涛的工作态度比让其他很多人好太多。
    但是,情势逼人啊……
    最最让胡喜梅没想到的是,程涛站在前面说话的第一枪就打到了自己这,她抬头看向程涛,“你想问什么?”
    “首先,如果当时织布机不出问题,三车间长能保证按时交货吗?”程涛一问。
    “废话!如果织布机不出问题,我们当然能……”周围人反应比三车间长胡喜梅还大,主要他们觉得程涛这一问是在质疑他们的工作能力。
    不过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涛打断了,“我刚刚表达的很明确,我想问三车间长几个问题,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想听到她的回答,能还是不能?”
    “自然能!”胡喜梅掷地有声。
    “我还想问是不是织布机一出现问题,三车间就派人来机修组喊人了?”程涛二问。
    三车间长犹豫了下,“不算立刻。织布机停止工作后,我让操作工简单检查了一下,确定这次不是拨片的问题,才让他们来喊人。”
    “也就是说,中间没有间隔太长时间?”
    “当然!”
    “另外,织布机停止工作的时间,是在上班后不久,还是更晚?”程涛三问。
    胡喜梅渐渐开始不耐烦,“你问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是你觉得我很闲,多得是时间站在这里给你解释事件发生的过程?”
    程涛摇头,“三车间长何必急躁,我其实已经差不多问完了。”
    “是在上班后不久。”三车间长没好气的回答好。。
    “那可就奇怪了。”程涛皱眉,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哪里就奇怪了?”三车间长下意识反问。
    周围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摸清楚程涛说的啥意思。
    “前天是纺织厂交货的最终期限,全厂都在等三车间把货赶出来,也就是说当时应该是三车间最忙、最着急的时候。没成想下午上班后不久,织布机又出了故障,想必当时整个车间里都着急的不行。”
    程涛叙述着他想象出来的当时三车间可能出现的情况,引起了在场三车间工人们的共鸣,他们当时真的是急得团团转,要不然现在也不能这么气愤。
    “既然这样,那我就要请问三车间长和大家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你们为什么还有闲心在机修组等人?大家应该都知道吧,机修组现在只有两名工人,之前余晋还在的时候,我们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下面车间,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去其他车间找人?”程涛质问。
    三车间长呼吸一滞,她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年青人受不了了。
    “强词夺理!你现在是拿着结果找原因,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们第一时间当然是来机修组找人。至于不去其他车间,大家向来互不干涉,机修组去其他车间也是维修机器,我们难道还能去抢人不成?另外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当时根本也没下车间啊,杨戈不是陪他岳父喝酒去了吗?”
    “拿着结果找原因?”程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年轻人就是三车间织布机的操作工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推卸责任,不管是谁,不管在哪个岗位上,擅离职守,给集体造成严重后果,都应该受到处罚。”程涛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看见隐在人群中的丁副厂长,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
    程涛不管他,继续说:“但是话又说回来,三车间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你们要赶工期,我不觉得厂内有什么事情比按时交货更重要,这可关系到咱们厂的名誉。而且,按照经验,但凡织布机出状况,机修组都会第一时间去处理,所以可以预见的,如果你们去其他车间找人,他们二话不说就会过去。”
    “你们机修组根本没来人,更没有人去其他车间,你让我们上哪找人去?去车间能找得到吗?”年轻的操作工嗓子都破音了。
    “但是你当时不知道这事吧?”程涛不急不躁,被吼到脸前头仍然面不改色。“就算不去各大车间,你们也可以去宣传部找人,原先机修组三名工人调到了宣传部,这件事我想纺织厂上下应该没有不知道的。事态这么紧急,我要是你们肯定会去碰碰运气的。”
    “我们怎么想怎么做是我们的事情,你不要想着说几句话就能把责任全部推掉。我们现在追究机修组的行为是正当的。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的机器出故障,而该去维修的你们机修组没能及时给我们提供帮助,因此我们延误了工期,就是这么简单。”
    “你怎么能说和我们没有关系呢?延误工期,损坏的可是整个工厂的名誉。”程涛义正严词,然后他表情一变,嘴角带上讽刺,“也对,就你们那个懒散的工作态度,也难怪集体荣誉感这么低。”
    程涛这么一说,三车间工人不乐意了。
    “你这个小同志,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以为你是谁,连个正式工都不是,竟然来批评我们的工作态度。”“推卸责任也不是像你这么推卸的,你以为你是谁?”
    程涛把周围的声音全部屏蔽掉,继续说:“按照三车间的整体说法,如果织布机没有出故障,你们肯定能赶上工期,如果这个说法属实,那你们之后的做法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试问谁有闲心干等着,而不去想其他的办法。甚至,直到看到杨戈的状态不对之后,才转变思想去宣传部找人。虽然是无意,却也间接导致织布机没能在最短的时间继续工作,我要这么说也没错吧?”
    “另外,我刚刚问过三车间长,如果织布机没有故障,你们能不能顺利交货的时候,你们大家表现的似乎并没有很自信,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一旦织布机出现问题,你们就赶不上工期。那也就是说就算当时你们在机修组找到了人,也不能确保自己能不能赶上工期。”
    毕竟,织布机一旦出现故障,机修组的人过去每次都要修理大半天。程涛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就像上次一个小小的拨片问题,余晋和杨戈俩人都讨论了大半天。这两台织布机太金贵,又是专人操作,又是专人维护,是他们纺织厂最值钱的两个铁疙瘩了。
    与之相对,机修组的配置跟它根本不匹配。他是半溜子,杨戈看上去也不大靠谱,就算接了这活去看情况,肯定也不敢贸然动手,找不到确切原因,他们肯定不会让机器开机。
    也许,从一开始三车间就没准备喊人回去。他们到机修组只是碰运气,喊不到人最好,喊着人反倒麻烦。至于后面碰到醉醺醺的杨戈,则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把责任推卸出去的契机。
    当然了,“以上全是我的猜测,不管是对是错,我也没想得到大家的指正。现在上班的点儿到了,大家还是都请回吧,别耽误工作。”
    程涛笑的灿烂,丝毫不管他身后因为他那些话而全身僵硬的人以及因为他说出来的那些话而开始陷入思考的人。
    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上班的铃声就响了,围在机修组办公室门前的人群瞬间散去。
    程涛满意的点点头,所以他说这个年代大家的劳动意识和服务意识都是非常强的,就算是搞对立,也都是凑上班前下班后,只要开班,大家都会自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工作来之不易,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谁都不会拿生活开玩笑。
    这样想着,他开始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大概是因为前天出了事情的缘故,所以各大车间的报修单从前天下午就没交过来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程涛抬头就看到了丁副厂长。他站起来,“副厂长,您来是有什么指示?”
    丁副厂长摆了摆手,“第一次遇见,我就知道你能力不俗,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果然不差。杨戈有你作同事,是他的福气……”
    听他说到这里,程涛摆摆手,“我想副厂长你是误会了,我刚刚说那些,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情双方都有责任,不能只追究一边。另外,他们刚刚都围在办公室门口,已经打扰了我的工作心情,也可能会给机修组造成一定的名誉损伤,作为机修组的一员,我当然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杨戈,我刚刚表明态度的时候丁副厂长应该也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说完,程涛叹了一口气,“前天请假的时候,我专门叮嘱过杨哥,机修组剩下一个人肯定会忙得脚不沾地,没想到他不仅没听进心里去,还和以前一样迟到了。”
    程涛故作自责,他当然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生存所需,社交必要,很多时候人是要做一些违心事情的。
    听完这话,丁副厂长皱眉,“杨戈经常迟到?”
    “也说不上经常吧。”
    丁副厂长松了一口气,偶尔一次被事情耽搁了能理解,如果小舅子经常这样,就算这次不出大乱子,以后也会出乱子。
    “就是结婚之后这几天,每天上班只上一半时间,不过因为我现在已经渐渐上手了,能替他掩护着,倒也没出啥大乱子。没想到我就请了一天假,就出了这么多事情,唉——”程涛有长叹一口气。
    丁副厂长还没有完全放下来的那口气又提了上去,结婚后每天只上半个班,然后把活全都推给别人,杨戈可真能耐呀。想他现在都坐到副厂长的位置上了,都没他这么猖狂。
    他本来是想来提点程涛两句的,他有理有据把三车间的人怼了一遍,直接灭掉了他们的威风是很好,但关于什么玩忽职守必须严惩这样的词句还是少用,不然到最后可能反噬到小舅子身上。他都答应岳母和媳妇儿了,要把他小舅子囫囵个摘出来的。
    现在听到杨戈还干了这些事,他心情有些复杂。
    丁副厂长离开之后,程涛按部就班的继续自己的工作,该整理报修的整理报修,该下车间下车间。关于杨戈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至于他工作完不完得成,现在机修组啥情况全厂都了解,杨戈本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杨戈要真不想要这份工作,尽可以躲着。他要是一直不露面,等什么时候上面调人来机修组,有他后悔的。
    其实不用等到那时候,现在杨戈都后悔死了。
    “回门,什么时候回去不行,非得要你男人工作的时候回去,你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工作?竟然还喝酒?修理机器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出差错,这下好了,给纺织厂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就连他姐夫都轻易摆平不了。你果然就是个丧门星,从你进了门就没有好事。”外面杨母正在指责李湘湘。
    自从出了这事,杨母就没有片刻消停。大概是对儿子之前不听话的反击,她把从李湘湘落水,到儿子吵着要娶李湘湘,到现在积累的所有怨气,通过这件事都发泄了出来。
    要是之前,杨戈肯定要上前去阻止的,没得心里还会埋怨他妈事儿多。
    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妈他姐和姐夫多方奔走,这家送礼那家说情,就是想要把他摘出来,昨天晚上看见他们三个的时候,明显能看出他们眉眼之间的疲惫,反观李湘湘只知道哭什么,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想上前去的脚步就犹豫了。
    另外,这件事情归根究底是李家的责任,要说当时自己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喝酒了呢?
    杨戈躺在床上自省,想着只要这件事情能撑过去,以后他再也不会犯错。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戈抬头看到了小心翼翼走进门的李湘湘,她的眼眶通红,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是这样的情况。
    “妈是担心我,因为我的事儿,家里始终没个消停。她就是想借你松口气,湘湘你为了我,多忍忍,别跟她一般见识。”杨戈安慰道。
    李湘湘的手指颤了颤,她低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杨哥,你不用担心我,我都知道的,这事都怨我,咱妈怪罪的对。”
    杨戈张张嘴,最后只是说:“嗯,你知道就行。”
    夫妻俩正说这话,外面突然传来丁副厂长的说话声,杨戈脸上闪过惊喜,姐夫这就过来了了,难道自己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他趿拉上鞋就冲了出去,“姐夫,我现在能去上班了?”
    杨戈看到丁副厂长的表情,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问你,你是不是从结婚之后就没好好上过班?”丁副厂长劈头就扔过来一个问题。
    “啊?啊。”杨戈含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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