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喜事的氛围让人打心底高兴,程涛觉得这酒喝的还算尽兴。
    话是这样说,不过因为他还要回家,一共也没喝几杯。
    外面天开始暗下来的时候,程涛提前离席。
    今天,他比以往回家要晚上不少,一路上他能明显感觉到秋天的阴凉。意识虽然还是清醒的,但一路吹风回到程仓里,头竟然也有些昏沉。
    “涛子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隔壁大门打开。
    程涛眨两下眼睛,才看清站在那里的卢蓁蓁,清皎的月光在她身上铺上了一层柔光,让她整个人多出了几分别的味道。
    程涛轻笑:“同事结婚,去凑了个热闹。”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涛子哥,给你。”卢蓁蓁伸出一只手。
    “嗯?”程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伸出了手。
    卢蓁蓁给了程涛两颗糖,大概因为在手心里攥了很久,糖的温热传到了程涛有些凉的手心上,莫名觉得有点烫。
    “薄荷味的,让你醒醒神,”卢蓁蓁解释。
    “嗯,谢谢。”
    卢蓁蓁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程涛站在原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口味瞬间上头。
    他表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0章 程涛:我莫得感情
    程涛并不迟钝。
    他隐约觉得卢蓁蓁对他有些不一样, 他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哪种情感,也不想去分辨。
    只是从第二天,他开始刻意避开对方。两个人的行动路线重合点本就不多, 现在其中一个人故意避让,想不碰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倒不是程涛自恋,人家姑娘就多和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觉得人家喜欢他。
    程涛是亲眼见过卢蓁蓁和村里其他年轻人往来的, 还不只一次。面对他人示好, 她总是带着礼貌而不失拒绝的微笑。就是平常相处也很有分寸感,让人觉得亲近又不失距离感。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按照她的家世背景, 她肯定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回城去的。所以她坚守本心,从不无的放矢, 这样很好,来时不带一片云彩, 去时不带一片彩云。
    既然如此,她就没有必要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程涛不知道卢蓁蓁家里会不会找到法子, 让她能提前回城。但就算没有,至多不过三年,三年后她也有机会回到城里。三年啊,那时候的卢蓁蓁仍然年轻, 她有且值得更美好的未来。
    也不是程涛自卑, 觉得自己配不起人家姑娘。
    他不喜欢自我贬低, 也不是那种明明双方心心相印还要选择放手的性格。他干不出那种留下一句“我放手都是为了你好”, 然后自己在背后默默流泪的事情。他生性自私, 对于自己能够抓得住的感情,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不会轻易放手,他办不到,也舍不得。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能承受他沉重的感情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从小什么都不缺的大小姐。她有疼爱她的爸妈,相处很好的兄弟姐妹和朋友,她该回到她熟悉的环境中去,而不应该停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所以,趁着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还有回还余地,他们中总要有人该注意点。
    程涛自觉心境老成,现在的他实在没有精力陪着谁去玩,“你爱我我爱你,就算没有未来也要义无反顾在一起”的游戏,他也没有时间。
    他当然也没想过要孤独终老,就是他愿意,两个姐姐也得发愁死。他都想好了,等到程小墩再大一点,他就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然后看情况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好好把他们养大。
    当然,那时候的他肯定已经有稳定的工作,不错的、足够养活一家人的工资待遇,最好还能额外帮助两个姐姐。那样的话,就算前世的悲剧重演,他也不怕。只要有他在,姐姐照样能吃穿不愁。
    他的愿望从来就是这么朴素。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不管是程锦驹还是孟晓琴,都只是调节剂而已。他们当然必须得解决掉,但是从来都不是根本。
    程涛觉得他和卢蓁蓁就是两路人,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开始。趁着感情现在还在朦胧期,直接斩断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向来就是这么现实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要是感情能轻易被人为改变,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有些事情发生过,就如一颗石子落入池塘,很快就会不见踪影。但有些感觉,就算平常不提,只要见到人,心底就会泛起涟漪。
    涟漪。有朝一日,可能心归平静,也可能形成惊涛。
    谁又知道呢?
    反正,程涛现在的想法大致就是如此。
    不过,最近他实在没有多少精力放在这事上。
    短短几天,万福公社发生了几件大事,或多或少都和程涛有点关系。
    首先程传伟终于被判了,他被发配大西北农场劳改,终身不得归。
    大西北农场,谁都没有去过,但他艰苦的条件全国闻名。现在程传伟又是以罪犯的身份被送过去,即将遭受的待遇可想而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头可能都是问题。
    程相良一家哭天抢地,他们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儿子了。儿子养到这么大,吃好的喝好的,宠着惯着,现在他就要被送去大西北了,家里当爹当娘做长辈的哪个忍心?
    村里其他人看到他们一家哭得这么伤心,到底是做了一辈子邻居,没有谁的心是石头做的,同情心强的也跟着抹了几把泪。当然这只是生理性同情,从内心上他们觉得程传伟这个宣判可是大快人心。
    既然都先宣判了,关于大家最好奇的程传伟之前到底做了啥,公社派出所当然不会瞒着噎着,没得还让大家伙儿以为他们是胡乱办案呢。所以,现在村里大家可都知道程传伟之前做了啥,他既然能做出那些事,现在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程相良一家哭爹哭娘哭儿子,村里人没谁说啥。到底是亲生的,就算做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自家爹娘也只管心疼自己的骨肉。但只要他们一家开始埋怨孟晓琴,甚至开始说程涛,村里的人就不乐意了。
    “高月兰,你哭你家败家子,我们不说啥,那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心疼,将心比心的咱也能理解。但你不能把坏水往涛子身上泼,他和这事没关系,完全是受害者。”花大娘说道。
    “就是,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孟知青可能是真有点啥事。但是为啥人家最后也能回省城,传伟却要被送到西北去,这主要责任还是在你们家传伟。说起来当初要不是你拦着,你家传伟和孟知青成了,兴许后边就没有这些事儿了。唉——”
    “大娘,你们说这些她要是能听进去就怪了。”庆嫂冷哼,“要我说高月兰就是个搅屎棍,以前她家里得势,她给儿子挑媳妇搞的附近几个村对咱们都没好脸色,现在她家下去了,还顺带败坏了咱全村的名声,人家可是真能耐。”
    大家一听,深深觉得就是这样。最近程传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村可丢大人了,本来板上钉钉的“优秀生产队”也完全没有了念想。
    “各位大娘,婶子,今天请你们多担待些。刚送走我二弟,我娘受了刺激,难免激动。不过你们放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程锦驹上前把高月兰扶了起来,还弯腰给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大家伙看到程锦驹好声好气道歉,再看到他对他娘这么体贴,越发觉得程相良家这俩儿子真是天差地别。
    “锦驹,我们也不是非得和你娘过不去。你看咱们村社员都比较理智,也没有搞连坐,但你娘总是把你弟犯过的错怪在别人身上,对人家也不公平是不是?你回家之后开导开导。”
    “是啊,锦驹。你说涛子作为受害者,人家都不愿意连坐追究,就只有一个要求尽量少提这事,生怕影响小墩。现在村里大人孩子可都不提这事了,你弟是罪魁祸首,你爹娘还整天提,弄得大家心里堵得慌,他们到底想干啥?”
    面对质问,程锦驹低头,掩饰住眼里的戾气。“我回家会好好说他们的,大家放心吧。”
    “你,我们大家当然都相信。”
    程涛本来只是在外围围观,程锦驹扶着高月兰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打了个照面。
    只是一眼,却有无数汹涌暗藏其中。
    其次孟晓琴被她父母接走了。
    这件事程涛根本不关心,他早就知道孟晓琴要走,却从来没有想着和吴大忠打听打听具体什么时候离开。
    在他看来,从他抱着程小墩从病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两人之前的缘分已经被彻底斩断。或许,这个“两人”指的是原身和孟晓琴,程涛是不承认自己和孟晓琴没过缘分的。
    不过,孟晓琴离开之前却专门找上了他,她没有亲自进来,而是让吴公安帮忙把他喊到了纺织厂大门外。
    两人实在没有什么话要说,相顾无言。离开前,孟晓琴留下了一封信和一百块钱,都是指名要留给程小墩的。
    信,程涛看了。钱,他也收了。
    然后,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有然后了。
    这最后一件事情,在程涛听来都有些玄幻,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大壮,也就是李湘湘的前未婚夫看上了徐薇,一定要娶她。
    这两天一直往纺织厂跑。
    徐薇表现出了激烈的反抗情绪。就在昨天,她再一次被大壮堵在纺织厂大门口,被烦的不要不要的,于是她顺手抄起旁边的木棍朝大壮夯去,然后直接把人砸晕了,现在还在医务室病房躺着呢。
    这件事情为纺织厂提供了新的话题,程涛每次下车间,不管去哪个车间都能听到大家兴致勃勃的在聊。
    大婶嫂子们编的小故事,从强取豪夺到伦理小故事,那是一个比一个阴谋论,一个比一个精彩。
    可惜,他总是听不完一个完整的故事就得扛着工具包离开。不过下车间下的多了,慢慢的就发现这些讲故事的人根本不甘愿自己的故事被埋没,她们给这个讲给那个讲,然后用不了几次他就听全了。
    这天,程涛扛着工具包跟杨戈走出车间。
    婚后,杨戈肉眼可见的变化很多,每天都乐呵呵的傻笑。这大概是得偿所愿后的表现?程涛不大能理解。
    他甚少有什么求而不得,因为根本不会去求。小的时候是因为知道就算想要也得不到,跟程红秋生活在一块后,生活条件不算好,他更不会主动要什么。到后来自己有能力了,心智已经长大成熟,对这些就没有了兴趣。
    很长时间内,和奶奶一起生活,为她送到养老送终是程涛最大的心愿。某些方面来说,他也确确实实做到了,虽然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早。现在,他则想着要把程小敦养大成人,要有稳定的收入,能成为程红秋的后盾,不管未来她做出什么选择都不用害怕无家可归。
    像他这么务实的人是很难理解世俗人的高兴的。
    杨戈对自己的快乐没有感染到兄弟显然并不大满意。他伸胳膊一把挎上程涛的脖子,“兄弟,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不给个反应?我和你嫂子现在过的可舒心。”
    程涛把他的胳膊拍下去,“难不成每天我都要对你说声恭喜?你这也太为难我了。”
    杨哥搓了搓手,“不是,兄弟,你难道就没有点儿表示?那个,明天我和你嫂子回娘家,中午可能要耽搁一会。”
    程涛下意识皱眉,结婚三天,杨戈似乎每天都有状况。本来机修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工作就要重一些,现在竟然成了他在挑大梁了。
    第一天,程涛没啥感觉。第二天,他也只是皱了皱眉。第三天,也就是现在,程涛可不准备惯着他。凡事都要有个度,一旦超过,就是过头。
    “明天不行。我记得我昨天告诉过你,明天我要请假,加上后天假期,两天后我才能回来上班。”程涛直接说道。
    “啥?”杨戈有点傻眼。
    “哎,不是涛子,你啥时候和我说过这事儿?你明天请假了,我咋办?”
    那也就是说整个机修组办公室就剩他一个人了,到时候所有的工作都压在他身上,他能顾得过来吗?“你能不能找晋儿过来帮一天忙,替你一天?”
    程涛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戈,别说这个建议,他之前还真想过,如果杨戈有自知之明的话,他会找人来替代自己,毕竟他也不想和给同事添麻烦。把人情放在余晋这,他感觉更舒服。
    不过,就冲杨戈现在这工作态度,他就不可能让余晋替他来受罪,反正,“杨哥,你结婚后一共上了三天班,你算算你干满两天的工时了吗?晚到早退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天,那我一个人也顶过来了。放心吧,明天你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程涛说完率先走了出去,有些人就是不能惯着,你跟他谈感情,他就敢无法无天。如果两个人的感情是建立到你要替对方工作的情况上——程涛表示他莫得感情。
    杨戈表情讪讪的,那他是没想到结婚后会有这么多事儿啊。
    一直到下班,杨戈都想找机会和程涛解释。他不可能永远这样的,头几天当兄弟的多理解理解。好不容易找着机会,他又觉得难开口,毕竟刚才都叫程涛说到脸上了,他还舔着笑脸往上凑,似乎有些难为情。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程涛拿着文件去了会计室。等他回来正好下班,程涛和往常一样没多停一分钟,直接走了。
    杨戈愣是没能和他说上话。
    回家一路上,杨戈想着该怎么和媳妇儿交代,之前明明已经答应明天要回岳父家好好吃顿饭,现在时间严重缩水,他……
    回到家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
    “妈?”杨戈喊道。
    “回来了?”李湘湘从里屋走出来,“妈去大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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