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拂方与萧延泽并肩而立于一块巨石上,眺望底下绵延群山。
    萧延泽如前几日一样, 再次试图去抓住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侧头看向身侧的人:“方公子,我们已经到苏州九天了。”
    他说带他来见他要找的人, 可到苏州九天了,他都没见到柳玉梧。
    方幽带着他走了很多地方, 而每一处, 都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似曾来过。
    而那突然出现在脑海的画面中,始终都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男孩,从孩童模样到半大的少年, 他知道他们是一个人, 可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方才, 少年的轮廓逐渐清晰。
    眉眼与眼前这个人如出一辙。
    但少年不叫方幽, 他叫曲拂方,在那闪过的场景中,他是这么唤他的。
    曲拂方盯着萧延泽看了许久才挪开视线,眼底隐隐带着一丝失落。
    这九天,他带他走过了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从初相识到此处。
    他去南城齐家前,他们是在这里分别的。
    都以为无比短暂寻常的分别, 却差一点阴阳相隔;所幸, 他们又见面了。
    虽然, 隔了十一年, 也早已物是人非。
    他忘了他,至今什么都没想起来。
    “是啊,九天了。”曲拂方轻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我带你去见柳玉梧。”
    罢了,来日方长吧,不急在这一时。
    萧延泽将他那一抹失落收入眼底,突然道:“这九日你带我走过的地方,是我们曾经来过的,对吗?”
    曲拂方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他:“你想起来了什么?”
    果然,那个少年是他。
    萧延泽唇角轻弯,缓缓道:“是看到过一些画面,但…没有我说钦慕你的场景。”
    曲拂方眼角一抽:“……”
    “或者,你还没带我去那个地方,所以我才未想起来。”萧延泽继续道:“不如你带我去那里看看,我想知道,我是如何同你表白心意的,你又是怎么答应的。”
    曲拂方:“……”
    他看清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趣味,便明白这个谎言被拆穿了。
    “你到底想起了多少!”曲拂方无半点愧疚之心,瞪着他道。
    萧延泽不答,只挑了挑眉:“看来你之前果然是骗我的。”
    曲拂方:“……”
    他试探他!
    这只姜狐狸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曲拂方突然伸手抓住萧延泽,让他半个身子悬在石边,恶狠狠道:“好好回答,否则,我将你弄下去!”
    萧延泽毫不反抗,完全将自己交托在他的手上,哪怕他知道只要这个人一松手,他都会跌落下深渊,但他眼底没有丝毫惧意。
    因为他很清楚,他不会松手。
    对峙半晌,终是曲拂方先败下阵来。
    他没好气的将人一把拽回来,还往后头推了推:“平亲王府短你吃喝了?!还是轻的跟个鸡崽子似的!”
    萧延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轻轻垂眸,道:“我们自小相识,相伴长大的是吗?”
    曲拂方直直盯着萧延泽,那一瞬,他的眼里浮现了很多种情绪,惊喜,激动,隐忍…
    “看来是的了。”萧延泽径自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吗?”
    他一开始只是好奇他梦中的中年男子,想弄明白为何他频繁出现他的梦里,他顺着那把赤亡找到了崖底,又查到了柳玉梧的存在。
    那时候他并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有问题。
    直到后来,他开始梦见一个小女孩,不,不止一个,他给她们买糖糕,糖葫芦,点心,她们都叫他,哥哥。
    他记得有一个女孩在换牙,家里不允许她吃糖葫芦,可他的侄女还没到换牙的年纪。
    他不喜欢吃糖糕,可每次出门他都记得要买糖糕,对这一切异常他一直无解,直到有一次他梦到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她甜甜的唤她哥哥,问他有没有给她带糖糕。
    他在平亲王府排行最末,没有妹妹;按照皇族辈分,他也是宸王这一辈年纪最小的,当不成哥哥。
    慢慢地,他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
    遇见方幽后,他的疑惑就越来越深。
    以前他只是觉得他对平亲王府,甚至是兄长阿姊们都感觉很陌生,是因为他失忆了,可在见到方幽后,他才知道并不是。
    他一见方幽便觉熟稔,信任,似是故人。
    所以在他说要带他来苏州见柳玉梧时,他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就应了。
    而现在事实告诉他,他的选择没有错。
    他们真的是故人,且还有着自小相伴长大的情谊。
    那么,他一定知道,他是谁。
    若他不是平亲王府五公子,他会是谁,为何又以五公子的身份居王府多年,且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怀疑。
    他想,这个谜团眼前这个人可以为他解开。
    但曲拂方沉默良久后,却摇了摇头:“在你没有想起来之前,我告诉你没有太大的意义。”
    萧延泽皱了皱眉。
    “待你恢复记忆,你所有想问的,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曲拂方。
    萧延泽轻轻低下头。
    “所以,我真的不是萧延泽。”
    曲拂方一滞:“…你又诈我。”
    “真正的萧延泽在何处?”萧延泽缓缓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道。
    曲拂方动了动唇,半晌才开口:“死了。”
    萧延泽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曲起。
    这个答案并不让他意外。
    萧延泽若还在世上,又怎会被他冒名顶替,享受原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死在十一年前?”
    曲拂方这回迟迟未答。
    他负手立在巨石上,看向不远处垂首坐在石上的人,心紧紧一揪。
    他若一直是萧延泽,他会很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有疼爱他的双亲,有爱护他的兄姐,享王府公子的殊荣,用最名贵的药材,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他安排好,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
    可若他做回姜慕年,这所有的幸福美满都将不复存在。
    他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天活下来,又是如何到了平亲王府,但依那日的情况来看,他必是亲眼目睹了至亲的死。
    待他温柔和蔼的母妃不是他的,他的母亲,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这十多年,不仅享受的是别人的人生,还本该背负着血海深仇,这对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突然要承受这样的真相,太过残忍。
    “是,真正的小王爷在十二岁时病重,拖了一年最终还是离世,而恰好,你在那一年失忆,所以平亲王才将你以小王爷的名义送去庄子上,等你及冠之年才将你接回来。”曲拂方徐徐道。
    突然,他有些后悔了。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快的让他找回记忆。
    如此,他就还是萧延泽。
    平亲王府最受宠爱的小公子。
    “我与他生的像?”他见过些皇家人,可他们都未对他起过疑。
    “小王爷少时体型微胖,病重后在府中卧榻一年,清减了许多,且那时容貌还未长开,一晃多年过去,即便是判若两人也没什么稀奇的。”曲拂方道。
    他说罢后,萧延泽便迟迟没再开口。
    双膝上的手已逐渐握成了拳。
    曲拂方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平亲王与王妃将你视若亲子,特意在你及冠那年接你回府,为你举行成人礼。”曲拂方缓缓走近萧延泽,声音放的很低:“即便他日你想起来自己的身世,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谁人不知,平亲王府的五公子是平亲王的命根子,府中上下待五公子无不爱护尊敬,可有朝一日他突然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不属于他的,任谁不会难过呢。
    一阵微风袭来,萧延泽青色的袖袍轻动,他抑制不住的捂唇咳了几声。
    曲拂方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裳给他披上:“要起风了,我们下山吧。”
    这兄妹二人,一个装体弱,实则身手非凡,另一个却是真的体弱,经不得一点折腾。
    来苏州的路上,每日都得好汤好药的养着,每每将他从苏州别院带出来,他那小侍就担忧得不得了,生怕他将他们金贵的公子折腾出什么毛病。
    “多想与你身子无益,你得保重好身体,还有人在等你。”曲拂方难得的正经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在你想起来之前,我会保护好你所在意的人。”
    “况且…我若再不把你还回去,你那小侍怕是要带上王府的亲兵来找我要人了,毕竟,他现在好像认定我们有一腿。”
    萧延泽:“……”
    “要是让他以为我把你拐走了,给京中去一道消息,啧啧,平亲王的怒火,我可承受不住啊。”
    萧延泽:“……”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默默地站起身。
    这人,正经不过半刻。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他此时想不起来更多的,思虑也无益。
    曲拂方看着前方那道披着他红色外裳的消瘦身影,唇角的笑意尽散。
    若他一直想不起来,就做他的五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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