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临霄将她压入怀里, 下巴抵在她头顶, 认真道:“艳艳, 我们做个约定可好?”
    “什么约定?”夏舞雩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微微震动冀临霄的胸口。
    他道:“等你有了孩子, 我们就把各自的秘密开诚布公。”
    夏舞雩倒抽一口气,顿了顿,反问:“孩子?”
    冀临霄认真道:“这个家本来就不可能一直是我们两人, 将来我们定会有儿孙,承欢膝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要是哪天我有了害喜的症状,就得把一切都坦白从宽是不是?”
    “本官同样会全部坦白。”
    夏舞雩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或悲、或喜、或害怕、或期待。她将这混乱的滋味在心头品味了一圈,发现她纵是再纠结,却丝毫没想过让自己避孕,没想过不让孩子到来。
    她在心里暗自苦笑:冀临霄啊冀临霄,你说我是你的克星,你又何尝不是我夏舞雩的魔障?
    红唇一勾,夏舞雩由着心念,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冀临霄也笑了,手拍着夏舞雩的后背,低低道:“睡吧。”
    ***
    汝南王府死了两个侍从的事,在第二天清晨被发现。
    虽然这对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连两个侍从的死因都懒得详查。但此事还是或多或少的传开了,并在几日后,传到了冀临霄的耳朵里。
    冀临霄当即就想到,那天晚上,夏舞雩去了汝南王府。
    心里顿时像是被拧住了似的,拧出个死结,拧出了汁,疼得很。楼咏清和冀临霄聊起这事,都发现他眉头紧蹙,心不在焉,仿佛被魔咒缠了身似的,不得解脱。
    为什么事情这么巧?
    艳艳去汝南王府的夜晚,那里就死了两个侍从。
    艳艳对他说,她是去办事的,却不能告诉他去办的什么。
    想到那晚夏舞雩欲言又止的样子,冀临霄甚至觉得,滚到她唇边又被她吞下去的那两个字是:杀人。
    冀临霄回去冀府,一路上,双腿像是灌了铅,就是坐在马车上,也浑身沉重,难以言喻。
    他回想起和夏舞雩认识的点点滴滴,从初见开始,到如今的深爱,她的身上真的有太多秘密。他本以为,她的不坦诚是因为不爱,可如今,他却认识到,正是因为她也一步步对他情根深种,才会让自己的隐瞒和谎言越铺越多,成就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状态。
    事关两条人命,他该不该公事公办,审问艳艳?
    回忆起和夏舞雩相处的种种,冀临霄终究是忍下了。他觉得,艳艳明明是个善良的人,这样的艳艳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不会是艳艳的,他要相信自己的妻子。
    调整好情绪,冀临霄将此事从关注点上移除,决定继续老老实实的和夏舞雩过日子,不扯那些杂事。
    夏舞雩也仍旧是之前的状态,每日将冀府的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在他下朝时,于门口迎接他回来,送上温馨甜蜜的亲吻,挽着他回到府中。
    晚上,她也会习武,习武罢了,便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他在家里办公,她磨墨,调.笑他,红袖添香。
    一切都美好的平凡而恬淡,直到二十多天后,徐桂出殡的那天。
    说起来,时间过得挺快,转眼间,徐桂已死了七七四十九天,棺材在徐府里停灵完毕,准备出殡下葬。
    出殡那日,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去上香了,冀临霄也不例外。按礼节说,冀临霄去上香也该带上夏舞雩,但他心里始终记得徐桂死的那日,夏舞雩失魂落魄,想是害怕,便留了夏舞雩在家里,喊了楼咏清同去。
    冀临霄和楼咏清到达徐府的时辰,差不多是正午,这会儿没有别的官员在,只有他们两个,被徐府披麻戴孝的管家迎到了正厅。
    徐桂的棺材就摆在正厅里,白色的挽布,扎着刺眼的花。眼前一张大大的奠字直勾勾的刺.进眼睛底,一排白蜡燃成半截,香炉里冷香飘乎乎的升起,在房梁处彻底消散为虚无。
    徐夫人和胡氏还有另外两个侧室,皆披麻戴孝,坐在蒲团上嘤嘤哭泣。
    徐夫人的眼睛已经红肿成两团,眼底血丝遍布,惨不忍睹。她起身,机械性的给冀临霄和楼咏清行礼,两人打了一躬,从徐夫人的手中接过三支燃烧的檀香。
    两人三祭拜,楼咏清先去上香,然后是冀临霄。
    冀临霄上香时,楼咏清在和徐夫人说话,他们的低语在冀临霄耳中进进出出,他将三支檀香插.进香炉,收手的时候,视线正好扫过桌案旁的一张太师椅。
    这张太师椅,冀临霄记得很清楚,徐桂那日就是死在椅前的。那样的死状委实揪心,徐桂怕是疼的受不了,一手还在椅子扶手上狠狠抠着,都抠出了抓痕。
    冀临霄正欲转身,突然觉得,那抓痕下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微微倾身,一手摸上徐桂留下的抓痕,沿着太师椅扶手,顺势向下摸,不想竟摸到扶手背面有一排不规则的凸凹,像是……字迹?
    冀临霄忙蹲下,从扶手下方往上看,果然看见徐桂用指力刻下的一排小字。
    第一眼看,冀临霄只是小吃一惊,待仔细一看,瞬间倒抽一口气,心脏猝然收缩,天旋地转。
    徐桂死前刻下的字,一笔一划,竟是写道:
    ——杀我者,织艳。
    天崩地裂,目眩头晕。这小小的一排字迹,每一个都宛如千钧重的大石,一块皆一块滚落冀临霄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浑身冰凉。
    他想暗示自己,他看错了,但徐桂临死前满含不甘刻下的字,清清楚楚,抹灭了冀临霄所有侥幸的可能。
    他再看,还是这五个字,又看,依旧是这五个字。
    织艳,这名字像是带着刺、带着毒,灼烧冀临霄的眼睛,无情的刺.穿他的深心。
    他不信徐桂的指认就是现实!
    冀临霄的心咚咚跳着,大脑一片空白,遍体森冷,忽然间发现那“艳”字后面还刻了什么,却大概是徐桂力竭,没能写完后面的话,因此只留下一个“艹”字,便戛然而止。
    冀临霄的手指抚在了那个“艹”字上,指尖冷冰冰的凉气渗入刻字,指肚颤抖,浑身凉飕飕的教人恐慌。
    是楼咏清忽然出声,唤得冀临霄神思聚拢,却也惶惶然如同从一个恶梦跌进另外一个恶梦,整个人僵住了。
    “临霄。”楼咏清本在和徐夫人说话,却发现冀临霄一动不动的蹲在太师椅旁。
    “临霄,你怎么又走神了?是椅子上有什么东西?”楼咏清噙着古怪的笑意,看冀临霄僵硬又带着些恐惧的表情,心下疑惑,凑近了去。
    冀临霄终于找回了意识,听着自己使劲控制却仍旧颤动的声音,从唇中吐出:“没事。”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在楼咏清举步靠近之时,便将内力灌入指尖,抹掉了徐桂留下的字迹。
    心头又是狠狠一震,冀临霄看着被磨平的地方,禁不住微微发颤。
    他刚才做了什么?竟然抹掉了徐桂死前留下的指证?
    他身为都察院御史,本该立即将证据呈递给咏清,任他秉公处置。可为何,自己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包庇嫌犯,还不由自主的毁灭了证据?
    铁面无私,实事求是,这是他多年的为官准则,对他来说,心怀公理坚持正义,并非什么难事。可为什么此刻,公正和无私变得如此之难,就仿佛有一道天堑横在他面前,他根本就跨不过去。
    他知道自己跨不过去的原因,便是因为感情。
    他做不到把自己深爱的人送入审判和刑罚!
    楼咏清见冀临霄始终心不在焉,情绪又很不对劲,便也俯身在他旁边,拍了他肩膀一下,“临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冀临霄站起身,离了几步,给徐夫人施礼,便要告辞。
    楼咏清不明所以,打量了遍这太师椅,最后只好摇摇头,浅叹着随冀临霄一道,打道回府去了。
    在冀府门口,冀临霄下了车,于乍暖还寒的冷风中踩过几片飘落在门口的残叶,看向前来迎接他的夏舞雩。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人原则崩了就想着包庇夫人
    ☆、第72章 妖艳刻骨
    自打爱上夏舞雩开始,每一时每一刻, 只要见到她, 冀临霄心里就会被暖流填充,神动魂飞, 满心牵挂。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看她,喜欢闻她身上独特的香味, 对她的贴近怦然心动, 爱极她主动亲昵的种种。
    但此刻,看着夏舞雩盈盈走来, 冀临霄只觉得内心深处泛起一种恐慌,他无法控制脚步, 后退了一步。
    夏舞雩的笑容微顿,问道:“大人, 怎么不进来?”
    冀临霄怔怔望着她, 唇红齿白,妖艳生香……脚下又后退两步,心中被裹了团冰冷, 心脏剧烈弹跳。
    夏舞雩不解的喃喃:“大人……”
    “艳艳, 我……”冀临霄别过视线, 深吸口气,道:“近来都察院事务堆积, 本官怕是要宿在彼处几日。现下……是回来同你打个招呼。”
    夏舞雩难免怀疑,“大人怎么突然这么忙了,明明前些日子还正常的。”
    “……眼下开春, 春闱科举的日子近了,本官受命核查考生的身份资料,自然要忙些时日。”
    “这事,为何落在了都察院?”
    “是……圣上钦点的。”
    夏舞雩这才相信下来,眼底飞快掠起一抹失望,笑道:“既然如此,大人在都察院这些日子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莫让我担心。”
    “……好。”
    冀临霄没想到,自己竟逃得这般失魂落魄。与她多相处一刻,心脏就如被悬在冰火两重天中,受尽煎熬。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逼问夏舞雩,然后从她嘴里听到辩解或是承认的话,不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宛如凌迟。
    优柔寡断这个词,何曾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如今一朝出现了,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为情所困,万般纠结,最后竟和逃兵似的想要离她远点,仿佛看不见她了,他便能理清自己的思路,痛下决定。
    乘着粗缎轿子,到了都察院,冀临霄飞快将自己投入工作。
    春闱将近,他的确要核查各地上报来的考生资料,统一整理,登录在案。
    身影伏在案几上,手拈铜泥竹身的圭笔,在尺许见方的净皮生宣上整齐誊写,另一手翻查各地送呈来的资料,意态端正,观来似是专注的模样。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乱如麻,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都是夏舞雩一颦一笑,一娇一嗔,随着手中翻过的书页一张张呈现。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声音,恬淡的也好,勾魂摄魄的也罢,犹如就在他耳边似的,吐气如兰,娇笑挑.弄。
    冀临霄挫败的吁了口气,颓然放下圭笔。
    他被心魔所控,已满心除了那女人没别的了,那还写什么字,办什么公?
    出去走走吧。
    刚起身敛好衣袍下摆,就见手底下的司务敲了门框,低着头跑进来。
    “何事?”
    司务道:“大人,是牢房那边,有个叫若情的女囚天天又哭又闹的,说是有些话一定要亲自告诉大人。那女囚已经闹了一个多月,狱卒们没办法了,才来请示大人。”
    若情?
    好久没听这个名字,冀临霄怔了一怔,眼底一沉。都察院牢狱不同于别处,这里的规矩是他定的,囚犯都能受到妥善对待,不会平白被抽打侮.辱,但这并不代表就能由得他们闹来闹去。
    冀临霄道:“你去传话牢房那边,再胡闹,就把她的嘴堵住,饿她几天,让她自己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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